芳华乱07 春城寒食

芳华乱07 春城寒食

        王府后院，凌青荷一如既往地进行着换草、换水、打扫的马倌工作，京中一切安顺，府中也是无事。

　　转眼间，已是寒食节。颍川王府没有踏青出游的惯例，只是每年寒食前后，萧云都会亲手备上糕点，以为清明祭祖之用。

　　凌青荷并没有算着时间过日子，也没有必要算着时间，帝都本就是个迷惘之地，令众生都为之麻木痴狂的迷惘之地。进得金陵还尚有一线生机，可出了这颍川王府，放眼整个大梁，哪里还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啪！”凌青荷正沉思间，一个厚重的手掌突然拍在自己的肩头，惊得她浑身一个激灵，手中的木盆陡然落下，带着马厩独有气味的脏水洒满一地。

　　“苏辰，你下次出来，能不能别这么神出鬼没的？”颍川王府中，凌青荷并没有什么朋友，除了马厩中似识人心的骏马，能够陪自己说话谈心的，也就只有萧云的心腹——苏辰。

　　“听说，殿下带你去书房了，那里基本是下人止步，殿下肯定同你说了不得了的事情。”苏辰将地上的木盆捡起来递到凌青荷的手中，好奇地看着她，似问非问。

　　“是啊，你们家殿下特意叮嘱我，让我恪守本分，怕我这个罪臣之后，连累到他颍川王府的清誉。”凌青荷虽是轻言细语，可字里行间皆是愤怨。

　　苏辰故作深沉的摸着光秃秃的下巴，一边点头一边说着：“怕？我们殿下自打袭爵之后，就不知道什么是怕。他要是怕的话，当初就不会收留你。我觉得，殿下是别有用意吧。”

　　“是吗？”凌青荷不在乎地回了句，随意而含糊。

　　见凌青荷完全没有听进去，苏辰跟着凌青荷的步伐来到水井边，边走边不厌其烦地说着：“依我看，殿下不准你接触京中权贵，倒不是担心被你连累，而是想要护你周全。”

　　“那我还要谢谢他喽？”凌青荷俯身放下水桶，一边打水一边讽刺着。

　　颍川王府的井，足足有千丈深，新打上来的水，冰凉清澈，若是尝上一口，隐隐间还有些许清甜。

　　“反正我就是看不过他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凌青荷自顾自地发着牢骚，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苏辰突然低下的头，以及一直做着示意的眼色。

　　此时正值晌午，春日凌空，人影投射在脚下，攒作一团。凌青荷正要拎起装满清水的木桶，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影子旁，有着一个略高些的影子。

　　“井中新水，凉而不冰，甜而不腻，配上今年府中的三月桃花，做出来的桃花酥，定然可口。”平和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异常的近，异常的清晰，也是异常的平和。

　　凌青荷旋即松手，回身之际立马行了个礼，可萧云却好似没有听见自己的抱怨，只是摆摆手让她起身。

　　“随我来。”萧云轻轻挥手，袖间的一缕淡香，拂面而过。

　　“殿下他这是……”凌青荷心里没底，虽然跟在萧云身后，却低声问着身旁的苏辰。

　　颍川王平日里修文习武，在外人眼中，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小王爷，可很少有人知道，他也是舞勺弄铲的厨房好手。

　　“殿下最为人们称道的，是他精湛的厨艺，尤其是殿下亲手做的桃花酥，那滋味儿，啧啧～”凌青荷看着苏辰一脸馋相，涎水都快沿着下巴出来了。

　　颍川王府的厨房，收拾地十分整洁，五六个厨娘进进出出，将各种食材搬进、洗净、下锅……整个王府几十口人，全仗着这些忙碌的厨娘。

　　“孙大娘，今天就不用你们动手了，殿下要亲自下厨。”萧云一个眼神，苏辰瞬间会意，连忙上前两步，朝着厨房中的厨头说了声。

　　凌青荷望着一个又一个出去的厨娘，心中微微惊讶，难不成，今天府中的膳食，全是由萧云一个人做？

　　萧云虽然每年寒食节前，都会亲自下厨，可他入厨时，却并不允许有旁人在侧，一直以来都是苏辰亲自在厨房外守着。今年倒是破了个例，不知是为何，萧云让凌青荷静候一旁，却并没有做任何吩咐。

　　颍川王府的前院种满了桂花，缕缕香馨，沁人心脾。后院的夹道两旁，也是种了数棵桃树，三月桃花，灼灼其华，甚是缤纷。可花谢晚春之前，这满园春红便被花奴们摘下，终成了萧云的手中食材。

　　萧云接过厨头递来的一面围裙，随之系在身前。面粉、桃花、桂红、糖汁，再加上萧云亲自拎来的井中新水，所需食材，厨房中已经齐备。

　　将和了水的面粉搅拌得均匀，待水分被吸收的半干时，萧云反手将面团揪住，砸在泛着点点面粉星白的桌上，随后便是横七竖八的揉捏攥捶。

　　凌青荷认真地看着萧云，这娴熟的动作和高超的厨艺，倒是一改萧云在她心中冷王爷的印象。

　　萧云的白袖随着双手时上时下，拂动间尽显英气，额前的长发斜垂而下，纵是侧脸，便有这般俊逸，甚至是下厨的动作，都是潇洒超凡。

　　凌青荷似水的清眸动了动，盯着那张正专注于厨活儿的侧脸，脸蛋似贴了花黄般晕了色。

　　“从这个角度看，也是挺俊俏的。”凌青荷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在心里竟会暗夸颍川王。但那，确实是自己的心声，发自心底且真实的心声。

　　“看够了吧？”突然响起的一道声音着实将凌青荷着实惊得不轻。

　　“哪有……”凌青荷一咬嘴唇，面露羞色的低下头，一边盯着自己的帆布鞋，一边诺诺地道。可从始至终，萧云却从未转头，依然专注于手上渐近粘合的面团。

　　“看够了就把桃花取来。”

　　“啊？”凌青荷一直停留在侧目窥视上，思路显然没有跟上萧云的命令，但旋即便回了神，“哦！”

　　萧云手上的面团，恰好可以用模子做成四块圆饼，撒上浸了糖水的桃花花瓣，便是成型的桃花酥。再放入蒸笼中蒸上半个时辰，便成了下人们赞不绝口的佳肴。

　　“想学吗？”将成型的桃花酥从模子中取下，整齐的码在蒸笼上，萧云突然转过头，一脸正经地问道。

　　什么情况？一直不喜、甚至是厌恶自己的冷王爷，竟然会这么好心的允许自己入厨房，还破天荒的教自己做糕点？

　　或许是难以置信的惊讶，亦或许是激动，凌青荷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是不断地摆着手。

　　“怎么？跟着本王学艺，委屈了你？”

　　萧云的语气平和，可隐隐间却透着些许压迫。凌青荷并没有出言抵触，只是诺诺地摇了摇头，在萧云似冰的目光中凑近了些。

　　“过来。”萧云的目光动了动，示意凌青荷再近些。

　　凌青荷抬头看了一眼萧云，按着他的示意，自己又近前了两步，站在了先前萧云所立的位置。而再看萧云，微微后撤一步，似长者般监督着粗手粗脚的凌青荷。

　　凌青荷立在桌前，看着桌上的面粉，纤纤玉手刚伸出去，徘徊了一瞬，却又缩了回来。方才的确目睹了一次萧云制作糕点的过程，可凌青荷却依然不知从何下手。

　　“怎么，没下过厨房？”

　　在汝州时，作为大小姐的凌青荷虽不甚娇纵，但也是从未下过厨房的。如今在颍川王府，第一次与食材打交道，倒也着实难为她了。

　　“嗯。”凌青荷不敢转头看萧云，目光停留在盛满面粉的银盆上，不好意思地应了句。

　　“什么都不会，什么都要本王亲力亲为……”萧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唠叨起来了，一边说着一边近前一步。

　　萧云的突然靠近，使得凌青荷浑身都是一颤，这是她所始料未及的。两人是如此的近，近的使凌青荷可以清晰地听到萧云均匀的呼吸声。

　　颍川王殿下虽是男儿之身，可身上自然散发出来的香气，淡雅而清新，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突如其来的近身，令凌青荷不知所措，既不敢挣脱，又不敢转身，甚至连一丝动作也不敢有。凌青荷正惊慌间，一双修长的手从身后探出，紧紧地握着她的小手。

　　攥着凌青荷的双手，萧云一步一步地教凌青荷如何做桃花酥，从和面粉，到揉面团，再从入模具，到嵌花边。虽是步履清晰，可凌青荷大小姐的性子，怎能心甘情愿地让萧云这般摆布？

　　“殿……殿下……”凌青荷几次挣脱，可萧云的手却抓的牢固，根本没有给凌青荷机会。

　　“这就害羞了？”萧云本有轻佻之意，可语气中却仍是冰冷依旧，听不出半点轻佻。

　　“主仆有别，殿下请自重。”一向冷面的萧云，今日的反常着实令凌青荷惊讶。

　　凌青荷本以为，以萧云的脾性，也不会顺了凌青荷的意，可她错了。萧云的手松的干脆，放的果断，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好似贸然失礼本并不是他本意一般。

　　见萧云松了手，凌青荷较忙缩回被攥疼的右手，忙用左手揉了揉。

　　目光瞥了一眼凌青荷略微发青的手背，萧云的身体让了开，嘴巴张了张，犹豫了一瞬，说道:“面团可以入模了，桂花糕的做法也是相同。你今天的任务，就是将厨房中的蒸笼填满。”

　　顺着萧云的目光望去，厨房中的蒸笼共有四挪，每一挪都有六层。凌青荷终于知道为什么萧云散去众人却反倒留下自己，原来这个冰块儿是变着法子整自己呢！

　　今天是寒食节，以前在汝州时，凌青荷都会在这一天，随着父亲游历山水。可今年的寒食，故人不在，旧俗难留。而她，曾经汝州名门之女，如今却要在这颍川王府，准备全府上下的伙食。

　　萧云吩咐完任务便匆匆离去，可临行前却特意叮嘱苏辰，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甚至靠近厨房。

　　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背影，凌青荷的右手微微握了握，上面还有一丝余温，一丝萧云手上独有的温度。

　　劳作的时间，总是漫长而艰辛，可这般辛劳，对凌青荷来说，倒并不是无趣的。当一叠叠的糕点放入蒸笼中，凌青荷被面粉染白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丝笑意。

　　王府上下每年寒食前后，都能尝到颍川王的手艺，今年虽不同于往年，却远胜于往年。满院之中，除了风中飘荡的芬芳，便是这厨房中飘出来的桂花糕和桃花酥的香味。

　　“不错，快赶上本王了。”消失了半天的萧云终于出现，背着手踱步在厨房外，似夸非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