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以贯之的独立人格是可以培养出来的吗?
阳光普照的小镇还是有一些角落,隐在破败的老式板楼中。私建的小铁门后一张油腻的桌子,公示着女主人的邋遢。往里转,左右各一间屋子,仅几把椅子空荡荡的。最里间,香烟缭绕,机动声混着人声,像是外面那个蒸腾社会的缩影。两张麻将桌,八个人坐着,三两看客,女主人勾着一双拖鞋倚在门边,嘴里叼着烟哂笑,两手正熟练地收拾扑克牌。他们叫她,叶子。
“都散了散了,警察要来了。”声音从门口传来,人还没见——
“我操你八辈祖宗,老娘挣点钱你孙子眼红了是吧。”叶子手里活也没停,烟被她吐掉了,灰烬洒在她的拖鞋和脚上,随意抖了抖。
来人是个光头,是店里的常客,叫阿强,看上去不好惹的样子,正一脸猥琐地冲着叶子讨饶。
“昨天才被警察收拾过,今天就搬到了这里,厉害啊叶子,赚钱你是一刻也不耽误。”阿强挤到他平时交好的四眼小波身后,看来是要接手下一盘。
叶子把理好的牌扔进牌篓子,又点了只烟。“没老娘,你们这帮人可不得闲疯了。”
她说完转向了门外,往前三步就是一堵碍眼的墙,抬头可以看到一小片蓝天。长长的水管躺在地上,水龙头搭在有缺口的脸盆边沿,关不住,水就不停地流着,从石板的缝隙一路顺墙渗到外头。
这里没有偷奸耍滑的坏人,也没有一本正经的好人。都是叶子一点点攒来的熟客,每次搬家,他们就跟着摸过来。以前是一个个电话打,现在是微信群里的一个定位。
叶子靠这两张麻将桌,就着外人的指指点点下了十年饭。有了自己的小车小房。
这是个奇妙的生态,人来人往,有对头冤家,也有黄金搭档。做铝合金的不能和卖酒的凑一桌,上次一句玩笑两人红了眼至今没缓过来;开出租车的也不能和杀甲鱼的放一起,这两人像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桌上联手,别人只能巴巴送钱了……这些都要叶子调停,谁要不乐意听,就是来自她的一顿祖宗问候。
“老板娘,你刚搬过来?”叶子正在打扫战后的房间,进来了一个女人。
“是啊,早上刚过来,你是?”
“我住隔壁的。”来人笑了笑,尽力友好,“你这是麻将场子?”
“是,挣口饭吃不容易,你多担待。”
女人抬眼扫了一圈,“这里都是老房子,隔音不好。以前也开过麻将场,都让邻里邻外的不好过。我看你还是趁早想想别的路子,省的到时大家举报起来都不好看。”话说完也不管叶子的答复,像她来时一样自顾走了。
叶子把茶几上的香烟蒂头混着果壳抹到地上,用扫把清理出门外……
“妈,外婆家去不去?”
“明早再说吧,今天没空了。”
叶子有一个儿子,大学毕业工作刚一年多,瘦瘦高高的。
“儿子啊,你说这钱妈还挣不挣?”饭桌上就他们母子两,几道清淡的小菜。
“我上大学,你买房子都是这钱来的。当初能挣现在也能挣,富贵险中求嘛。”儿子夹了口茄子塞进嘴里,“昨天你说,不挣这钱就没钱可挣,不是嫌累就是嫌工资低。我现在这点工资也就养活我自己。”
“我没让你养。”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吃你的饭。”房门关上,桌上就剩儿子一人了。
他继续把饭吃完,洗了碗,电饭煲又插上电,一碗土豆笋干汤搁里头热着。出门了。
叶子是有老公的,儿子却没有父亲。
我一开始说,一以贯之的独立人格是可以培养出来的吗?如果可以,这个人的人格未免太难建筑了。
一个男人能带给女人的伤害,他一件不落在这洋洋洒洒的二十多年里都给了叶子。慷慨到叶子不得不离乡背井来到这里,慷慨到那些熟客都冲着这给叶子竖起大拇指。
事关他和她的感情,儿子和旁人都不明白。
儿子没有兴趣和他的父亲一起成长,只能撇下这个头衔,让自己相信没有父亲这回事,才能大大方方地活得磊落。
可她,她的麻将作坊,她的丈夫?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