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鹏飞现在正蹲在厕所里头嘬“大前门”。说是厕所,其实就是两块木板临时搭建起来的茅坑,四周还像模像样地垒了一圈半人高的水泥墙。
“管球用……”王鹏飞低头啐了一口粘痰。
“王鹏飞!你小子掉坑里头去啦?”工地上有人在喊。“工头,我拉屎呢,马上就来……”王鹏飞忙把两根烟衔接在一起,“滋滋”地嘬上两口,然后慌里慌张地提起裤子就往工地上跑。
他已经在这个工地上干了足有小半年。一年前这片地皮被开发商拍下,计划要在这里建成全区最大的写字楼。因为这个工程工期足够长,短时间不至于失业,当时有无数小工削尖了脑袋硬要挤进来。招工的时候王鹏飞留了个心眼儿,悄悄的跟着包工头硬是往那人手里塞了两条“软中华”,还赔了无数的好话。
“你小子要是不想干了就赶紧卷铺盖滚蛋!”工头看着王鹏飞屁颠屁颠地跑过来,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工人桥那有的是人抢着要干!”“消消气消消气,”王鹏飞赔着笑从裤兜儿里摸出两根大前门。“我这不是闹肚子嘛……”王鹏飞弯了腰。工头嫌弃地看了一眼那两根脏兮兮的卷烟,伸手一把拨到地下。
“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小子一边拉屎一边冒烟!”工头白了他一眼。“赶紧滚赶紧滚!”
“哎……”王鹏飞蹲下身拾起那两根卷烟,冷不丁的屁股上又挨了工头一脚。他往前一个趔趄,站起身愣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又赶紧往工地上跑,工头站在身后对着这群牲畜一样的工人骂着脏话。
“呵!”王鹏飞挺腰扶起铲满石灰的车斗,摇摇晃晃地往石灰凼送。六月的阳光毒辣地打在他光溜溜的脊背上,汗水顺着脊梁在裤腰处渗出一圈污渍。王鹏飞抬起头眯眼看着明晃晃的太阳,他想到这里即将要建成的写字楼,眼泪先汗水一步溢出眼眶。
他本来也是重点高中毕业的高材生,也有着众人钦羡不已的未来。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踩着被树枝打碎了一地的夕阳,看着他爹因为突发脑溢血倒在了他的面前。
他把录取通知书揉成一团,随手丢进家门口的猪圈里。两头花母猪“哼哧哼哧”地围上来用嘴巴拱着吃了粘上猪粪的录取通知书,拱着吃了他三年来的梦想。
白色的病房里充斥着难闻的消毒水味儿,王鹏飞娘的头发一夜之间白了大半。王鹏飞强忍着即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告诉他娘他落榜的消息。王鹏飞娘听见愣了一下,原本混浊的眼神里多了一丝释然。她颤巍巍地拉过王鹏飞的手,捧在自己干皱的手心里。
“好孩子……”王鹏飞捧着娘的手泣不成声。王鹏飞知道他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他没得选,他必须要这么做。
时间捱到九月份,王鹏飞背起行囊和同学一起跨上了北上的火车。他的同学要去的是他当初最向往的大学,而他,却是要为他半身不遂的老父亲赚取足够的医药费。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佛乱其所为……”王鹏飞捧着干粮蹲在火车站门口,就着初生的太阳,灌下一大口白开水。他感觉自己现在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用不完的力气,他大可在这座无人认识的城市里大肆施展一番拳脚。他甚至开始憧憬,当四年以后同学大学毕业来应聘的时候看见对面坐在真皮座椅上翻看他简历的正是王鹏飞时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他想着想着便笑出声来,从地上爬起来拍一拍屁股上的灰尘,面对着刚升起一截还红彤彤的太阳,大踏步地走出火车站。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对于这座钢筋水泥的现代化大都市而言,刚刚过完十八岁生日的他显得实在是过于稚嫩。
“王鹏飞,推完石灰把这摊钢筋搬到施工架那边去!”工头喇叭一样的吼声又在耳边响起。王鹏飞应了一声,丢掉手推车,拉下肩膀上那条脏的看不出颜色的破毛巾胡乱地在脸上揩一把。
他刚刚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如同成千上万为了生计而北上的青年一样,心里都怀揣着一个出人头地的梦想。但是现在,王鹏飞走到墙根底下打开工地上的水龙头,咕嘟咕嘟地灌了自己一肚子凉水。他现在只希望自己能生活下去,最好还能余下一笔钱让他寄回家,好继续维持着老父亲摇摇欲坠的生命。
他有的时候也会恨他的爹娘为什么没有把他生在一个富贵人家,那样他也可以梳着油光锃亮的大背头,也可以每天往脸上擦白白的粉,然后开着家里的小轿车去街上搭讪穿着短裙的年轻姑娘。那才是一个年轻人真正应该干的事。他坐在脚手架上啃着凉透的馍馍,眼睛却一直盯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市区。那里一定发生着很多故事,很多与他无关的故事。
王鹏飞喘着粗气吃力地挪动着比他还重出几倍的钢筋,粗砾砾的钢铁划破了他的手臂,他赶紧低下头对着伤口吮吸几口。在混迹劳力市场之前,他干过销售,送过外卖,甚至在商场门口戴着倒霉熊的头套发过传单。他也曾试图跟人解释过他的遭遇,但是根本没人愿意听。
“我也曾拼命地想要做出过成绩……”王鹏飞咬着牙一步步地拖着钢筋往施工架的方向走去,经过的泥地上划出几道深深的沟壑。“可是生活这老王八蛋总喜欢欺负老实人……”他狠狠地把钢筋掼在地上,就像当初自己狠狠地把电脑掼在主管面前一样。“所有的功劳都被顶头上司抢走,你累死累活他妈连个屁都没有!”他略喘一口气,再次拖着疲惫的步伐往回走去。“但是你一丁点儿办法都没有,因为……”王鹏飞从胸膛倒出一口热气,“你他娘的没有钱!”
一天的劳动终于随着天边最后一丝亮色的消失而结束,王鹏飞端着大海碗蹲在土坷垃上,顾不得喘平一口气就摸出老式“诺基亚”手机拨通了通讯录上那个置顶的电话。
“喂?娘,我刚下班!”
“哎?鹏飞啊……”电话那头儿传来娘沙哑的声音。“你吃了没啊?”
“吃了,娘,”王鹏飞低头看一眼海碗里的白菜炖粉条,“今晚我们主管请客,带我们去吃肯德基。”
“啊,好好好……”电话那头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唉,你爹的身体,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咯……”
“娘!”王鹏飞强忍着哽咽把手指关节捏的发白。“明儿叫二叔把我爹送到医院去吧,我爹也少遭点罪。”他低头耸着肩膀,眼泪滴到寡淡的汤水里。“咱有钱,下个月经理要提拔我当主管呢!”
“哎?好好……”
他挂断电话,埋着头胡乱地把饭拱进嘴里,抹抹嘴巴回到工棚换上一身还算干净的迷彩装。晚十点,王鹏飞提着一袋水果敲响了工头家的防盗门。
“工头,我下个月想换到高空组,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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