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那个淳朴、未经人事的湘西女子,无疑是沈从文心中美好的意象。三三的美,美在自然,美在她是自然之子。
“自然”这一词,在中国文化里有多重意思。如果划分一下类别的话,大概是两层意思:一是指自然界,二是自然而然。由此看来,说三三是自然之子,也包含了这样两层意思:其一,她是自然的一部分,她合乎中国的天然合一的理念。其二,她是一个自然而然的人,率性,美而不自知。
这磨坊外屋上墙上爬满了青藤,绕屋全是葵花同枣树,疏疏的树林里,常常有三三葱绿衣裳的飘忽。因为一个人在屋里玩厌了,就出来坐在废石槽上洒米头子给鸡吃。在这时,什么鸡欺侮了另一只鸡,三三就得赶逐那横蛮无理的鸡,直等到妈妈在屋后听到鸡声代为讨情时才止。
三三的世界里,墙上的青藤、绕屋的葵花和枣树、疏疏的树林,可以是她的玩伴。鸡也会蛮横无理,鱼会走路,大鱼会从水中跃起吃鸭子,鱼是同自己一伙的,三三的事,鱼知道的比妈妈还要多……
沈从文笔下的三三,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她与那些鱼啊树啊本来就是一种类别,他们精神上可以互通。天人合一的境界,既是道家追求的,也是儒家追求的。而儒家强调的是人,人的心性要合乎天,强调的是人的修为。道家的天人合一,重点在天。道家的“天”,应是自然之意,“天然合一”是说人就应该是自然的一部分。这种思想,成了中国文人墨客的一种美学追求。沈从文三三人物的塑造,与传统中国文人追求的境界别无二致。
爸爸死去后,母亲作了碾坊的主人,三三还是活在碾坊里,吃米饭同青菜小鱼鸡蛋过日子,生活毫无什么不同处。三三先是望到爸爸成天全身是糠灰,到后爸爸不见了,妈妈又成天全身是糠灰,……于是三三在哭里笑里慢慢的长大了。
三三是个自然而然的女子,生活赋予她什么,她便接受什么,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或是妄念。
她安静。妈妈在碾米,幼小的她,自己玩自己的,不打扰妈妈干活。热天坐到有风凉处吹风,用包谷秆子作小笼,冬天则伴同猫儿蹲到火桶里,剥灰煨栗子吃。或者有时候从碾米人手上得到一个芦管作成的唢呐,就学着打大傩的法师神气,屋前屋后吹着,半天还玩不厌倦。
她率性。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一点也不做作。遇到有不甚面熟的人来钓鱼,看到潭边幽静,想蹲一会儿,三三见到了时,总向人说:“不行,这鱼是我家潭里养的,你到下面去钓罢。”当妈妈做通了她的工作后,别人再问可不可以来谭边钓鱼时,她便说,鱼是会自己走的,又不是我家养的。一个多么率性天真的湘西小姑娘啊。
她美而不自知,或者说,她不恃美而骄。当那个白脸城里人和总爷家管事先生来到她家碾坊旁的谭边时,三三听他们说她是堡里的美人。这样的说法,并没有引起三三心里的波动。三三从小长得很漂亮,她家碾坊里人来人往,估计她从小听得多了,也就不以为然。惟其如此,三三的形象越发可爱,越发美丽。
可是,那个白脸城里人的到来,却吹皱了一池春水。
三三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样的世界很美好,三三感觉很幸福。白脸城里人,让三三对不知道的世界有了向往。
白脸城里人是一个年轻的男子,是一个异性。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十几岁正当出阁年纪的少女三三,面对一个不同于山里粗黑男人的白面男子,她怎能不动心呢?更何况他们话里话外总说着要把她许配给他。
白脸男子是一个城里人。他们穿的衣服,说的话,走路的姿势……与山里人很不一样。于是,三三和妈妈就按照自己的认知想象城里是一副什么样的生活。他们在自己习惯生活中得到幸福,却又从幻想中得到快乐,所以若说过去的生活是很好的,那到后来可说是更好了。
管事的一再撮合,三三和妈妈对城里的生活充满向往,白脸男子好像也已默认。尽管少女三三的心啊,就如同天上的云彩,谁也摸不透,但是,读者读到这里,以为三三最后会和那个白脸男子去城里生活。可是,沈从文偏不!他居然让那个白脸男子死了!
这一转折,恰恰反映沈从文心底美的意象——三三是自然之子!男子、城里,只是吹皱了一池春水的风。风不属于池子,只是经过池子,池子里的春水自己过自己的,原本就美丽。这种美丽,不需要打搅,不需要改变,自自然然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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