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是创作的第一动力，他认同，又反对。
“老师，我真的不会写不想写的东西。”
“没事，你随便写，写出什么是什么。”
他不情愿的拿起笔，开始了他的写作。
“老师，我的作文您看了吗。”
“…看了，看得我浑身没劲儿，课都讲不动了。”
他苦笑。
似乎积极阳光向上和他并不挂钩。
他走回座位，心想着，曾经自己可不是这样子，不正常的爆棚自信，乐观阳光，怎么就成了这样，算是成长吗，这是必经之路吧。
他似乎不想变得这样，他不想长大了。
可有多少事是他拗得过的呢。
他靠着椅子，看穿外，树发了芽，死气沉沉的景象也添了几分生机，他喜，喜罢，又觉得有几分凄凉。如此美景，却无人共赏。
他总是喜欢太阳，即便他连眼睛都睁不开，他也不愿别人夺走他的阳光。大家觉得晒，要拉上窗帘，他每次都不多说，不情愿的拉上窗帘，却翻起来一角，留给自己属于自己的太阳，他觉得大家好像泥土里见不得光的腐生生物，见到光就好像要暴露自己阴暗的面孔一样，可他能怎么办呢，自己亦生活在这种环境里，能做的只有苦笑一声。
他的瞳仁被阳光照的剔透，像玻璃球。看着瓷砖上的反光，他觉得，自己好像看穿了宇宙。
“我发现他除了走神，就是发呆，他也不说话，也不扰乱课堂，就在那发呆。”老师说完，大伙笑了，他也笑。
“人活一辈子，为什么这么累。”
他不止一次的向他的父母提问。他不理解，人来这世上走一遭，为什么要经历种种疾苦，种种折磨，他不理解为什么倾尽一生的努力竟不是为了自己。他似乎有着太多的问题，十万个为什么也解答不了他的问题。在别人看来，他总是这样，悲观又杞人忧天，其实他，比别人更清楚。
他也尝试过用死亡作为解脱，吞下去一把白色的药片时，他很平静，又很疯狂。可他最后活了下来，年轻为他抵了命。他似乎觉得，死亡，是幸福的终点。
他和朋友去图书馆，一上午也没有看进去多少知识，他不喜欢学习，他只喜欢他有兴趣的东西，可他有兴趣的东西少之又少。伸个懒腰，和朋友走出图书馆，进了快餐店，要了汉堡鸡块可乐，和朋友面对面聊天。他喜欢这样。惬意悠闲又有人一同的感觉。
“等一下，我手机响了。”他擦了擦手接起电话。
“喂？爸，怎么了？”
“你去趟你奶奶家吧，去陪陪他们。你大爷…逝世了。”
“…啊？什么？你说什么？怎么回事？”
“你大爷，逝世了！去世了！”
他的心里像是被扔进了冰窖，从上到下凉个彻底。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他放下电话，和朋友简单说明情况告了别。
他打了一辆车，上车以后，他脑子里像乱缠的线团，他不知道怎么面对爷爷奶奶，不知道说些什么，事情来的太突然，大家都没做好准备，可他知道，爸没时间，自己只能替爸，替这个家做代表。
这次他没有选择走楼梯，他不管自己有多怕坐电梯。他按下了二十二楼，这次似乎比往常走的都要慢，又或许电梯本就这么快，他到希望再慢一点，希望这次的电梯没有尽头，他希望自己被困在电梯里，他希望去世的是一个和自己无关的人，自己只是简单的去陪陪爷爷奶奶。
电梯门缓缓打开了，他本以为应该出现的哭声没出现，反而很平静，平静的像掐住了他的喉咙，让他不能呼吸。
“奶…我来了。”
“…吃了没，还有点吃的。”
“吃了吃了，吃完过来的。”
他的姑父走过来说
“来，来这边再吃点。尝尝我手艺。”
他不喜欢他的姑父，可他不愿意见到奶奶伤心的样子。
“好吃吧，我做的。”这个肥胖的男人对他笑，脸上看不出任何悲伤。
“是好吃，二姑夫手艺就是好。”他也冲他笑，嘴上这么说，可他却有忍不住想上去给他一拳的冲动，一拳不够，还要打两拳，三拳，他想，如果是这个人替他去死，那这一桌食物便真的可口美味。
吃了几口，他回屋里，每次一来奶奶就喜欢拉着他的手摸，奶奶喜欢这样，这次，他拉住了奶奶的手，像奶奶抚摸他一样抚摸奶奶的手，可这双日夜操劳的手，却比以往更加冰凉。他抬起头，用坚定的眼光盯着奶奶，点点头，奶奶也点点头，立刻又沉了下去。
“看看咱们一家子，那个不像模像样的，可他怎么这么不对劲呢…太不对劲了。”
他摸着奶奶的手，小声应和。
“你奶奶年龄大了，身体不太好，我们不想让她去见你大爷，你说，你觉得应不应该让奶奶去看他最后一眼。”
他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沉默片刻。
“我很想让我奶奶去…可是…”他咬咬嘴唇，说不下去，他没有要哭的意思，他怀疑自己是个冷血动物。
他爸来了，他进门，老两口从房里出来。
“那边我们能弄好，我不打算让您两口去了。”
“不行，得让我们去看最后一眼。”
“真不行…妈。”
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像孩子一样和两位老人拥抱哭泣。他站在原地，觉得像电影里的场景。
老人用线穿起一串饼干。
“把这个戴他手上，饿死鬼就不吃他。”
“找根树枝，一边走一边敲。”
“爷，我和您去找吧。”
他扶着爷爷下楼，和爷爷一块找树枝。
爷爷走到楼下，看到了曾经自己儿子骑过的车，老人不说话，用手慢慢的抚摸车座，像是在抚摸睡熟的婴儿一样，小心又庄重。
他回到楼上，那个肥胖的男人拉过他，小声对他说。
“一会，你们先走，我们后走，偷偷的，别让你爷奶知道。”
他愣了。
“…什么意思？就是不让我爷奶他们去了吗？”
“是，他们那么大岁数了，去了在哭个好歹的。”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真的出于担心，还是只是觉得麻烦，他不想去多想。
“你，去偷偷把那个装饼干的袋子拿出来。小心点别被他们看见。”
他轻手轻脚的进了房间，赶快溜了出来，没人发现，他的脚底像有肉垫一样，走路软绵绵的。
上了车，走了很远的路，到了火葬场。他心里很不舒服，早上发现尸体后，竟然送来这么远，一定是因为这里面有猫腻。他觉得这对逝者很不尊重。
眼前的建筑很简约，却压的他透不过气，他第一次来到这种压抑的地方。
左拐右拐，走过安静的走廊，他路过有烧纸的地方，路过有安慰逝者家属标语的地方，路过火化的仪器，走到了一个大厅里。
玻璃棺旁边是他哥，眼睛通红，双手捧着自己父亲的照片。他走过去，拍了拍他哥的肩膀，他哥冲他点了点头。
他绕了一圈，走到玻璃棺侧边。他看到了安详的脸。穿着复古的华贵服装，身上的被子盖的严严实实的，看不到脖子上的勒痕不知会不会给他冰凉的躯体带来一丝丝的温度。
他姐姐摸着玻璃棺，声音发抖。
“大舅，大舅睡着了。”
大伙都忍不住哭了，他过去抱着他爸爸，他没有哭，他心里也很不好受。
他出去徘徊，面对着墙角，一言不发。他沉默，泪水流了下来，没人发现，也没有人有空去理他。
爷爷奶奶最后还是不管阻拦，还是来了。
他走的远远的，他不想在这个地方再继续呆着，他没有勇气再去看他一眼，也没有勇气听到他们的哭泣，他不想听到这些，他怕。
他思绪飘了很远，拉回他的是他哥的哭声，他哥命苦，从小没了妈妈，却一直很乐观。
“我觉得我很幸运。”
“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幸运呢？”
“如果小时候我跟了我妈，我舅敢把我卖了。”
就是这样一个乐观的人，也承受不住了，他也不是铁打的心，他也知道疼。
他哥的爸爸在他哥初中时候娶了的这个女人，又一次守了寡。那个女人哭成了泪人。
他爸抱了一下自己的嫂子，说大嫂，对不起。
他们坐车回了奶奶家。
大家在沉默，他掏出了中午没吃完的鸡块。看着外面的景象，他觉得很荒凉。
他看见一只鸟飞到了屋檐下，他睁大了眼睛，他知道，逝者生命的火焰，化成了自由飞翔的鸟，他回到这片屋檐下了，他自由了，他，回家了。
他明白了，死亡带来的不是自己的解脱，是扬长而去留下的孤独悲伤的家人，他知道了生命的意义，代价却是这次永远的分离。
“妈，你说，我大娘，他会不会再找人结婚。”
“我希望她再结婚，忘掉这些事，抓住属于自己的幸福。”
“是啊，人活一生，为什么这样劳累痛苦呢。”
那天是林肯公园主唱去世的日子，打开手机都是在追悼这一伟大的陨落。同样是自缢，有些人走的伟大，有些人，则走的默默无闻，就像他平淡的一生一样。
人死了，就像水滴消失在水里。
他抬起头，看着灯，他思绪随着灯光上升，消失在这平静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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