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爱玲说，从前相府老太太看《儒林外史》，就看个吃。
我看《红楼梦》时，也喜欢仔仔细细地看其中出现的食物。
虽然小说的主题很悲观，但物质的细节是和美畅快，引人入胜的。
记得刘姥姥进大观园时，曾吃过一道茄鲞。
她起初不相信是茄子，笑道：“别哄我了，茄子跑出这个味儿来了？我们也不用种粮食，只种茄子了。”便向凤姐求方。
凤姐说没什么难的，你把茄子去皮，切成碎丁，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豆干、各色干果，都切成碎丁，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
刘姥姥听了，摇头吐舌，说道：“我的佛祖！倒得十来只鸡来配他，怪道这个味儿！”
不一会，丫环们又端来餐后点心，两样蒸食，藕粉桂糖糕和松瓤鹅油卷，两样炸食，蟹肉小饺和各色奶油小面果。
贾母嫌腻，直皱眉头，只拣了一个松瓤鹅油卷尝了尝，就递与丫环了。其他人也只是拣了一两个。
唯有刘姥姥和外孙子小板儿敞开吃了半盘子。
2
刘姥姥此番是二进荣国府，因之前得了王熙凤二十两银子，这次就来送些自家产的粮食和瓜果蔬菜，以表心意。
恰好赶上了大观园趁时令赏桂花食螃蟹，好不热闹。
刘姥姥虽然是个村野人，毕竟年纪老了，是有些人生阅历的，便故意拣些话来说。
头一个就取悦了贾母，接着哄得些哥儿、姐儿们也爱听。
王熙凤那么有眼色的一个人，便留下了刘姥姥，因此这老妇人便大饱口福。
只是一个时令，便有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一题，众人对精致吃食也很克制，可见盛宴于贾府不过是寻常生活景象。
按道理来讲，节日更该大摆排场，大力铺陈，但端午节这天，却实在过得冷清，不仅没有盛宴，还有点一地鸡毛的意思。
3
一切得从端午前一天说起。再具体点，一切得从端午前一天宝玉的所作所为说起。
宝玉先是惹恼了宝钗。
在闲聊中，他问宝钗怎么不看戏去，宝钗说她怕热，看了两出，热得很。
宝玉一时没过脑，便说：“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来也体丰怯热。”
接着，宝玉惹恼了王夫人。
趁着王夫人午睡，他跟丫头金钏儿调笑，“我明儿和太太讨你，咱们在一处罢。”
“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有你的’。”
王夫人翻身起来，照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个大嘴巴子，并马上传金钏儿之母来领回家。
这是她的心病，最怕宝玉会成为色令智昏之徒，所以一点苗头就令她脾气大作。
然后，宝玉踢伤了袭人。
突然下了大雨，宝玉忙跑回怡红院，可巧文官那十二个唱戏的女子正在院子里和宝玉的丫头们戏水玩。
大家嬉笑着，便无人注意到宝玉的拍门声。
后来袭人前去开门，“宝玉一肚子没好气，满心里要把开门的踢几脚，及开了门，并不看真是谁，还只当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便抬脚踢在肋上。”
综上，都是因为一个宝玉，惹得大家身心不宁。
隔天端阳佳节，王夫人本邀请众人治了酒席，但大家各怀心思，就都没什么意思，坐一坐，就散了。
4
宝玉回到怡红院仍不知反省，因晴雯失手跌坏了扇子，连说人家是蠢才。
晴雯本就个性刚烈，两个吵闹起来，宝玉说要回太太打发她出去，晴雯说一头碰死也不出这门，两个人都气哭了。
这时，黛玉正好来了，笑道：“大节下的好好的哭起来？难道是为争粽子吃，争恼了不成？”
大家就被逗笑了。
端午这天，只有黛玉过得最自在，因她天性喜散不喜聚，觉得与其散时伤感，不如干脆不聚。
而除了黛玉口中的粽子，晚间宝玉晴雯和好，晴雯说：“才刚鸳鸯送了好些果子来，都湃在水晶缸里呢，叫他们打发你吃。”
只提了这两种吃食。
我原本想着，端午这一天，大观园不知道怎么个奢侈法，过过眼福也是好的。
至此发现，原来豪门鸡飞狗跳之时，和普通人一样，顾不上吃什么喝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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