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丈夫的那一年春天,樱花开满了东京都的大街小巷。
与丈夫对坐在我位于横滨小公寓楼下星巴克咖啡馆外的小圆桌旁,隔街观赏着过往的行人,聆听着从咖啡馆的DJ里传出的,有关樱花的轻声吟唱。
“我南半球的故乡,此刻正在进入秋季,想必母亲花园里的几棵果树已经压弯了枝头了吧?天一定是湛蓝湛蓝的,就像大海一样……”
丈夫抬起头,从高楼林立的缝隙间望向了早春的天空,抬起右手遮挡住了耀眼的早春阳光。
“你知道在你离开这里跟我回到新西兰后,你的季节与这里的季节将会是逆向的。我的故乡不下雪,想看雪得开上一天的车去南岛底部的奥塔哥,但是圣诞节将会是美丽的初夏……”
丈夫放下了右手,向我投来了兴奋而又怀念的目光;棕绿色的瞳仁变成了碧玉色,与身上草绿色的短袖体恤衫相衬映着,将一份浓重的思乡情节,在瞬间化作了归乡的渴望。
那时的丈夫已经离开他远在南半球的故乡十七个年头了。
他曾经沐浴过非洲盛夏的阳光,走过巴黎喧嚣的街市;在威尼斯的夜晚荡过轻舟,最后选择了阳光灿烂的加利福尼亚,在那里定居了下来。但是从那一刻起,我透过他那棕绿色的瞳仁,忽然看到了在面前的这位貌似放浪不羁的异域男子的心中,那归乡的梦想。
四季颠倒的日子,将会是多么的浪漫而有魅力啊?
我望着满街飘散着的樱花,脑子里勾画着果实满枝的春,飘着雪花的夏,开满了鲜花的秋,和烈日炎炎的冬……不对,他刚对我说过他的故乡不下雪,那么确切地说,应该是冬雨连绵的夏?
丈夫隔着桌子伸出手揉乱了我的头发:“傻丫头,看你发呆的样子,一定又在幻想着什么了?其实无论在哪里,四季都是一样的!”
我于是傻乎乎地跟在这位棕绿色眼睛的异域人,告别了东京的春花,来到了新西兰的秋阳。
落地南半球的不久后便是初夏的圣诞节了。
我看到的是穿着夏装的人们围坐在挂满了彩灯的圣诞树旁,拾起摆放在圣诞树下,用泡沫塑料装点成的“积雪”上堆放的圣诞礼物,戴上太阳帽聚集在后院的骄阳下,伴随着烤肉的香味互道着圣诞的祝福,然后驾船出海,潜水冲浪……
新西兰南岛一月盛夏的海滨。图片为作者版权所有日子以其特有的平淡在这个南半球的小城里延续着。
渐渐地,我似乎习惯了这种四季颠倒的日子。
只有在举家回国往旅行箱中塞放反季节衣服的时候,只有在阴郁寒冷的冬天飞向烈日炎炎的故乡时,才觉察到了季节的逆向。
那个南半球的夏秋,北半球的春冬,新冠肺炎以其特有的方式改变了人们的生活习惯和意识观念。
它让人们觉得我们生活着的地球是如此之小,小到一种新型的病毒就可以在数月的时间里覆盖全世界所有的角落;它同时也让人们发现人与人之间交往的距离在不断地扩大着:曾经飞行数小时回家的路程,在顷刻之间被病毒阻隔;于是,从一个季节飞往另一个季节变得越发艰难,天各一方的人们只有在英特网上与家人的会面中,诉说着对天气季节的体会与再次相见的渴望。
人是一种能够适应各种环境的动物。如今已经习惯了六月七月的严冬,一月二月的盛夏的我,如果不去计较日期与时间,便可以如常地感受到四季在我生命中不同的转换。于是想不管遇到了什么样的处境和困难,只要咬紧牙关去适应和改变,有一天终会绕过激流险滩,步入到明媚的春光中的。
忽然想起那年离开东京时丈夫对我说过的话:其实无论在哪里,季节都是一样的。
盛开在新西兰八月初春的杜鹃花。图片为作者版权所有我坚信只要一年中四季仍在不停地轮回转换着;只要用心去体会季节变换的冷与暖;只要在严寒的长夜里没有放弃对春日盎然的期盼,只要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把握每一分秒的温暖与愉悦……在人生的四季里,无论如何的反复与逆转,不变的我都会用那一份面对风雨和寒冷的坦然,去化解心中的抑郁与凄凉。
于是再寒冷的季节都会被转化成为温暖的春天;再黑暗的夜晚,都会看到黎明的曙光。
因此,无论六月是艳阳还是严寒,无论四月会是秋凉还是温暖,我都不会放弃对春天到来的渴望,和在来年的春寒里发芽的梦想。
2021年3月10日,写于新西兰夏秋。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