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笼馒头总算是上了笼蒸,乔玉生面无表情地蹲在窑门口抽着闷烟,谢了顶的前额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显得额外的油光锃亮。吃好午饭的乔军,跟老鼠见到猫似的,顺着墙根儿从他身后溜了过去,直走到大门口才敢停下来,弯腰换气儿。他警惕地回头看了看,见乔玉生没跟出来,这才大摇大摆地朝乌鸦谷边走去,准备抄个近道,从学校后门倒垃圾的豁口那里爬进去。屁股开花的惨痛经历,貌似已经就着中午的馒头给当菜咽了。
乔玉生把烟头扔进火里,顺便添了一铲子碳进去。接着取下腰间的围裙,搭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然后把窗台上的烟和打火机揣在裤兜里,穿上外套骑车走了,临走前没跟屋里的姚翠芬搭过一句话。
乔苗知道他之所以那样,是因为心疼钱,毕竟在窑厂累死累活一个月挣的,到头来还赶不上儿子一把火烧的多。尽管如此,乔苗依然不能以此为他一走了之的行为开脱。
事实上,大部分的情况下,她都会站在她爸这边。唯独涉及到钱的时候,乔玉生的反应总是让她不能忍受,无法认同,甚至感到痛恨。因为她觉得在他心里,钱似乎重于一切,所以小时候学骑自行车摔倒时,他关心的永远是自行车有没有摔坏。而当她决定退学时,他的反应也只不过是一地沉默的烟头。
姚翠芬在洗碗,乔苗看着她的眼泪,悄无声息地从鼻尖滴到盆里。那种儿子好的时候是俩人的,一旦闯祸就变成她一个人生的绝望感,像个无底的黑洞一样,只要稍微得着喘息的机会,就再次把她吸进去,以无尽的黑暗为枷锁,将她牢牢地囚禁在里头。
乔苗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离开,给她可以尽情痛哭的空间。她走到门口,碰到杨玉兰从饭店的后门出来,右边胳膊上打着石膏,左手拎着个手提包,一副准备出远门的样子。看到乔苗站在门口,便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嫂子,你这是准备去哪儿呀?胳膊又是咋弄的?”乔苗等不及她走过来,就急着迎上去问道。
“没事儿,前两天下楼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结果手腕这里骨折了。”杨玉兰放下手里的提包,隔着石膏指着骨折的地方给她看,脸上永远挂着一副憨厚的笑容。
“肿得这么厉害呀,都青了,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呀?”乔苗忍不住伸手去摸,但又马上缩了回来,怕不小心弄疼她。她在医院里听到刘桂珍说起他俩打架的事,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没事儿,嫂子骨头硬,养几天就好了。你呢?没被烧伤吧?”她说着从上到下把她扫视了一遍,然后说道:“看上去没伤着哪儿,真好!我还一直替你担心来着。”
“嗯嗯,医生说没什么大碍,所以很快就让我出院了。你这是要去哪儿呀?”乔苗没有直接问她胳膊是不是被郭帅给弄伤的,因为即便事实如她所想的那样,她也无力去改变什么。
“回我妈那儿呆几天。正好她身体也不大好,顺便回去看看她。反正我这个样子,呆这儿也啥都干不了。”
“那孩子呢?”
“他爷爷奶奶在呢!”她抬头朝对面二楼的卧室看了一眼,眼神里流露出依依不舍。
“嗯嗯,那你怎么去呀?我…,他不送你吗?” 乔苗实在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以“我哥”的称呼去叫郭帅那种人。
“我走着去,反正也没几里路,都走习惯了。”她说着拎起提包,准备上路,留下一句“我先走咯,回头再唠”。
乔苗看着她圆乎乎的背影,又回头瞅了瞅那个十有八九还在房间里睡大觉的畜生,心想,早晚有一天他会引火烧身,把自己的好福气给折腾殆尽。
隔天下午,姚翠芬去剪头发了。乔苗和马晓慧,还有马晓燕三个人坐在炕上织毛衣。点点躺在毛线堆里,瞪着它那对琥珀色的眼睛,小脑袋瓜随着乔苗手里的毛线扭来扭去,两只毛茸茸的前爪,时而一伸一伸地去够线,时而又抱着线团在原地打滚,直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自从出院后,乔苗就和马晓慧决定邀马晓燕一起过来住。一来是图个热闹,二来是为了给她和孙绍斌俩制造更多可接触的机会。马晓燕自然是求之不得,因为这下她总算不用再为去孙娟的麻花店,而绞尽脑汁地找理由了,尽管她们家就住在隔壁。
几个人正嘻嘻哈哈地闲唠着,炕上的点点不顾脖子上的绳子和毛线缠在一起,突然'噌'的一下跳到了地上。只见它压低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某个正在缓慢移动的东西。乔苗放下手里的毛衣,忙着把线团从绳子上绕下来。
“老鼠,好大一只老鼠!”马晓燕惊叫道。
“哪儿呢?”另外两个齐声问道,眼睛同时看向她手指的那个方向。
“就在桌子脚那里,看到了吗?”马晓燕说着穿上鞋,蹲在点点后头,手指着老鼠所在的位置。
“看到了,看到了,它怎么不跑呀?好傻!”马晓慧跪在炕上,手撑在炕沿上,扬起脖子朝前看,
“估计是给吓傻了吧!”乔苗从另一边翻到地上,踮着脚尖从桌子上抽了张旧报纸垫在脚下。
只见点点直起身子,蹲在桌子跟前,尾巴在地上来回扫着,悠然自若地看着那只上了年纪的老鼠,战战兢兢地在自己眼前哆嗦。实在看累了,就索性站起来,走开一段距离,然后四仰八叉地靠墙根儿卧着,回头舔舐着自己身上的毛。老鼠依然在桌腿那里左顾右盼地绕圈,时不时地还往点点跟前挪一挪,貌似已经得了'失心疯',一心想要求死的样子。
几个人屏住呼吸,等着看这场'好戏'如何收场。突然,乔苗的舅舅拖着他一如既往的沉重步伐,出现在门口。点点见来了不速之客,没办法再继续显摆自己的能耐,只好收起它的从容,结束了那只可怜的老鼠。
舅舅说家里这几天在准备小侄女的满月酒,怕有老鼠出来祸害,所以过来抱点点过去呆几天。乔苗虽然心里不情愿,因为上次点点已经被他弄丢过一次了,但由于从小就害怕舅舅,所以嘴上不敢说半个'不'字。
不过,这次她没让舅舅直接把点点抱走,而是跟他说等会儿自己会把点点送过去,顺便看一眼孩子。其实她是想等姚翠芬回来给她撑腰,看看能不能找个什么理由回了舅舅。本来可以让呆子替点点去的,因为它一向跟个独行侠似的散养惯了,会跑但不至于会丢。可惜自从上次被马晓慧暴打一通后,呆子就再也没登过门。这一时半会儿的,叫她上哪儿去找那只'幽灵'?乔苗对着舅舅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嘴里叽里咕噜地念着心里的不满。
姚翠芬回倒是回来了,但并没有站在乔苗这边,只答应跟她哥讲不要把点点的绳子摘下来。乔苗没办法,只得臭着个脸把点点抱起来,准备送过去。
人还没进门,耳朵就先听见舅舅在院子里骂舅妈,嫌她老是喜欢多管闲事。乔苗真想抱着点点掉头回去,可又怕回头自己被舅舅骂,所以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她把点点放进院子南边的偏房里,竖起耳朵在里面听了一会儿。原来是因为郭帅托舅妈给他的饭店找个临时的服务员,舅妈正在跟表嫂说这件事的时候,被从外头回来的舅舅给听了个正着,这才导致他跟个走火的机关枪似的,'哒哒哒'地一通乱扫。
乔苗无奈地摇了摇头,蹲下来把点点的绳子拴在桌腿上,为了以防万一,她这回特地打了个死结,以确保点点不会再被弄丢。绑好后,她起身准备去看表嫂和孩子,结果院子里传来一个声音,一个她最不想听见的声音。为了避免面对面的尴尬,她决定暂时先躲在屋子里。
“婶儿,你说的,是不是就是对面那个饭店?”周小洁从房间里追出来,跟在舅妈后头问道。
“嗯,就是就是!他老婆手骨折了,爸妈又啥也不懂,所以想临时找个人帮着端个茶,倒个水什么的。你看看你叔那个样子,你说他至于吗?”舅妈其实也不想揽这个活儿,可这村里上下的,谁都知道她人缘最好,又热心,人不找她找谁呢?
“婶儿,我想去,你看行不?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怪无聊的。再说又干不了多久,我就当给自己解解闷儿,闲下来还能陪我姐唠唠嗑,你说呢?”
周小洁的一番话,让躲在屋里的乔苗瞬间觉得后脊梁骨发凉。她恨不得冲出去替舅妈回了她,可又给不出个正当的理由,只好跟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急得团团转。
“你爸妈能同意吗?”
“能的,能的,我去跟他们说。这不就在咱自己家门口嘛,谁还能把我给怎么着了呀!”周小洁喜笑颜开地说着。“那婶儿,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哦!我这就回去跟他们说。”她说完直接从大门跑了出去,留下舅妈一个人在院子里发愣。
乔苗垂头丧气地从屋里出来,没作停留,只是简单地跟舅妈打了声招呼便回去了。她不敢想象以后天天看着周小洁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日子,要怎么过。也不晓得高俊辉知道后会作何反应,还有就是,要如何才能避免三个人面对面的窘境。
不管周小洁是不是故意的,她的这一军,算是把她给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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