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该离开这儿的时候了,我对妹妹说,我们悄悄走吧,不必惊动正在她自己房间睡着的老太婆。外面的夜里正狂风暴雨,这将掩护我们。
不辞而别吗,妹妹问,我不知道这是否合适。但这儿会雨下的太大,在夜里的旅人是不会想要出外行路的。
正是这样,我们将有一整夜的自由,在暴雨里奔走,或者逃回自己的村庄,或者去向新的地方。 回到自己的村庄吗,妹妹叹了口气,这儿的有毒的空气、沼泽的雾气早已毒害了咱们健康的记忆,甚至连到这儿的那会儿都是深夜,我们早就忘记自己村庄的名字,忘记了该怎样走回去了。
但是有那么多路,我们有一整夜的时间可以挑选、试错,当我们走到错误的方向,再回过头来重新选择另外的、新的路,试过多少回以后,我们总是能找到通往自己村子的路。
那需要更多的时间,妹妹说道,在这暴风雨发作的夜里,究竟能走多少路还很难说。我想也许到了黎明那会儿,我们就要由于淋雨太久而发寒热病,将可怜地倒在路边上,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不过难道能够继续像这样若无其事地住在这儿吗?我激烈地说道,我们都很清楚这儿不是自己的家乡,这儿的空气每时每刻都在毒害我们原本健康的身体。尽管,我承认,住在这儿很便利,老太婆也待我们很好,她从来都给我们提供好的食物和住处,而尽量让我们只干很少的一点儿活儿。但同时,我们每时每刻都很清楚,这儿不过是我们暂时寄居的地方,这儿不像住在家里般安心,这儿没有归属感。尽管住上十年还是更久,情况也不会变得更好。
我们能上哪儿去呢,姐姐,别处都不是一样吗?在别的不是自己村子的地方居住,不会永远找不到安稳的归属感吗?我们无法再找到跟家乡一样的地方了。而我们已经太老,如果现在不回到自己的村子,就再也没有时间了。妹妹说道,但可惜很难找得到回去的路。更何况,那儿的村长也许还在记恨着我们。
难道过了那么久,他还没有放弃对我们的仇恨吗?我说,难道因为这一点,就要放弃回家的决定吗?我们已经在这儿住了很久,继续住下去,将变得更老,将变得丧失力气,然后,我们就要不得不接受老死在这儿的命运了。
姐姐啊,这将会是一段异常艰辛的旅途。妹妹说道,甚至暴风雨会使我们在半路上倒下。
你不相信我们最终将会回去吗?我说道。
我对这一点实在是没有信心,所以,我无法同意你并不明智的决定。暴风雨的夜里,难道不该呆在床上被黑色的梦魇罩着吗?选一个晴朗的天气吧,为什么要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在夜里逃跑?妹妹说道,老太婆也许没有忘记咱们村庄究竟在哪儿,她说不定还会告诉我们怎样走就能到达那个被遗忘的村庄。
我们长久地生活在这儿,早已被世人遗忘了,我说道,我迫切地希望回到那个真正的世界里去。那儿充满了喧哗与骚动。这儿太静了,静得不真实。
对,我也有同感,妹妹说道,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咱们三个人似的。我曾一整个月地每天坐在走廊上,但从未见一个人经过。太寂寞了,这是个寂寞的村庄。
这个村庄在漫长的岁月里早已没有人居住了,只剩下了咱们三个。我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 我曾在一个失眠的夜晚在村子里兜兜转转,发现到处是发霉的墙壁和黑黢黢的、窗户大开的房子。我期待遇到一条被人遗弃的野狗或野猫,但就连它们也抛弃了这个村子。
既然这样,难道我们现在忍心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吗?
她可以搬到她孩子们居住的城市。我说道
。 她不会乐意的,妹妹说道,她宁愿孤独一人住在这儿。
但我们必须要走,我说道,我们既不是她的孩子,也不是这儿的村民,我们只是这个村庄的过客。我们得找到自己的村庄,在那儿生活下去。
村庄在雨里面正在发出腐烂的声音,那是再也没有人居住的房子被狂风吹开了洞、雨打进里面落在地板上的声音,那是窗户被风折断、黑夜的产物钻进房子里成为那儿的主人的声音,那是曾经聚集在这儿的村庄的人气被风吹走、被雨冲走后消失在夜色里化为最后一声的叹息。
我们等了很久,等到老太婆醒来,等到暴风雨歇息,朦胧的黎明邻近。
我们要趁下一个好天气,离开这儿回家去了,我对老太婆说道,在这儿住了太久了,我们开始很想念自己的家乡了。
不,你们不能离开这儿,老太婆说道,这儿的村庄再没有别的人了。如果你们离开,将会只剩下我一个人生活在这有毒的、寂寞的地方。或许哪天晚上,当我正躺在床上,由于一整天既没有见到一个人,又没有一个人和我说话,我会听到外面街道上正充塞着从前节日里热闹兴奋被酒精麻醉了的的人们在那儿大声嚷嚷、讲废话、唱下流的歌儿。我将会从房间里奔跑到大街上,却发现那儿根本没有一个人,第二天,第三天,以后所有的日子也不再能重见到一个人,会由于预见到这种可悲的处境而陷入绝望之中。这意味着,你们离开我,就是在谋杀我。
我们带你一块儿离开这儿吧,我说道,这儿的空气毒害了我们的记忆,使我们早就忘记了自己的村庄究竟在哪儿。说不定到头来根本找不到,而是又随随便便选择一个村庄在那儿居住下去。但是至少,那儿的空气对我们的身体不是有害的,也许我们将会由于重新恢复健康的关系而想起自己的村庄在哪儿。
但我太老了,已经不适合长途远行。老太婆说道,如果你们必须要离开这儿,我也必须要和你们一起。因为我一个老年人受不住孤独和寂寞的腐蚀。你们可以用一辆板车,推着我走在大路上。我要收拾所有的东西,把必要的、贵重的东西放在板车上。我要坐在上面守着我的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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