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去世了,盯着屏幕上这几个字,我恍恍惚惚,有点不敢相信。直到打通了电话,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喊声,我的眼泪倏忽流了下来。
在匆匆往老家赶的路上,越临近家里,心情就越沉重。到小区门口时,我低着头,磨磨蹭蹭,不想踏进去,似乎只要我不回去,外婆就还在家里靠着窗户坐着。
直到电梯在五楼停下,迈出电梯,看到敞开的大门,我幻想着那个没牙的瘦弱老太太咧开嘴对我笑,拉着我的手说你回来啦。然而实际却只看到哭肿了眼睛的妈妈和姨们,和地上停放着盖着红色毯子的遗体。我喊了声外婆,声音就止不住地颤抖,内心似乎浸泡在哀伤里,不断涌起酸楚,就再也控制不住地痛哭起来。我哭着靠在门框上,不断地往后退,想逃离这里,想这不是真的。姨们哭着拉我进去,让我去给外婆磕头。
我看不见外婆的脸,只看到红布下她的头发,她的身体笔直僵硬地躺着。我喊着她,她不说话,也没有回应。我想看看她的脸,妈妈说等明天入馆的时候看吧。我只好不停地搜刮着有关她的回忆,然而,许是我离家太久了,对外婆的记忆越来越少,只能忆起最近几年的事情了。
我记得每次带着阿哲回家的时候,外公外婆都很欢喜。早上起来,阿哲就歪着脑袋,对着阳台上吹风的外公笑,发出咿呀的声音,惹得外公一阵疼爱的夸奖。而外婆就更喜欢阿哲了,当阿哲摇摇晃晃的学走路时,她总是拿把扇子跟着他后面扇扇子,一只手往前伸做好,生怕他摔倒。阿哲笑的时候,她也咧着嘴笑,露出没有牙齿的嘴巴。洗澡完我抱着他出来穿衣服,外婆就忙不迭地跑进浴室收拾毛巾澡盘;阿哲拉臭臭换下的尿不湿,外婆就用自己瘦弱的身子蹲下去捡尿不湿。他们看着阿哲的时候,就满脸笑容,家里多了很多生气。
我们不在家的时候,外公就弯曲着腰坐在椅子上发呆,外婆就站在房间的窗户旁看着小区里来来往往的人。就这么把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
每次临走回杭州的时候,外公和外婆总要送我们。他们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下电梯,站在车库的出口等着我们。他们站在车外,隔着车窗,瘦瘦小小的外婆,脸上满脸皱纹,红着眼眶,抿着嘴巴和我们招手道别。这个离别的画面,总是让我心生凄凉,总是在想,这样的送别还能有几回。
没想到,这样的相聚和送别,真的就没有了。90岁的外公佝偻着身体,一动不动地坐在外婆的遗体旁,像一个木偶一样,不睡觉也不吃饭。他手脚冰凉,怎么也捂不暖,灰色的眼睛里一直擒着泪水,就那么低着头坐着。我握着外公粗糙的手,喊他,他开始颤抖着小声哭泣起来,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和沟壑流下来,他哭着说,我对不起她啊,一辈子跟着我受苦了,吃不饱穿不暖,还天天和她吵架。外公的悲伤,在空气中缓缓地流淌起伏,渐渐地笼罩着整个房间,我们每个人都止不住地流泪。相伴一辈子的人突然去世,那是多么难以承受的一件事。接下来的几天,外公始终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中,每当看到他花白的头发,他浑浊的眼珠,他佝偻的身体,我就止不住地心疼。
在处理后事的这几天,我总是恍恍惚惚的,仿佛做了一场梦,特别不真实。小区里摆放了灵堂,穿着奇怪衣服的道士们敲锣打鼓,子孙们披麻戴孝跪在地上,耳边一阵戚戚声。我跪在地上,茫然地抬起头,望向她房间的窗户,总觉得这时她正探着头,好奇朝楼下张望着看热闹呢,她怎么会躺在棺材里呢。拿着一柱香,围着灵堂转的时候,我看着冰棺,想着她躺在里面会不会害怕,这里面冷不冷啊。夜晚近百人拎着灯笼,围着小区转敲锣打鼓的时候,我想她一定很开心,她最爱热闹了,这么多人来看望她,她一定高兴地咧着嘴笑呢。
直到在殡仪馆里,我见到了她。她戴着一顶黑色花纹的帽子,安静地躺着,很安详,仿佛睡着了一般。然后她就被推走了,这是我们见她的最后一面。
后事办完了,妈妈在收拾外婆衣物的时候,我发愣了,人就这么没了?东西都在还,一个人怎么就突然消失了?外公更是愣愣地坐着,眼睛发直。我在想,他会不会哪天脱口而出喊外婆的时候,突然发现没人回应他了,他肯定又会伤怀了。
晚上的时候,姨们过来了,她们扶着外公坐在椅子上,蹲下来给外公洗脚,搀扶着他去床上,安抚着他。我看着他们,心想,也许,人和人之间的情,是比生命更珍贵的,生命终究会消失,感情却长存。
回到了杭州后,又开始了有规律的生活,仿佛那几天从来没发生过。我总觉得这是个梦,我的外婆,她还在家里坐在椅子上看电视,纳鞋底,笑眯眯地逗曾孙子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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