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婳,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出来?一辈子也不出来吗?”
“老太婆,你又来了。你都说了多少遍了?你说的不嫌烦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不出去,不出去!你人老了嘴也变得琐碎起来。”
“千婳,你真的不打算出来了吗?”
“……”
“但是,千婳,我真的想看看你。都七十年了,你还是这么倔。”
“……”
“千婳,你就不怕老太婆没有时间看到你了吗?”
“……”
回应的只有无声的沉默。
今夜很静,静到只有风。爬到露台的藤蔓没有像其他的小说里写的簌簌地响,只是静静地挂在露台的支架上,身体几乎看不到摇摆。呼吸在空气中渐渐变得微弱,“咣当”一声,从带上便没有摘下来过的祖传的玉镯滚到了不知名的角落,让周围被溅起的尘埃感到很是不满,纷纷抱怨镯子来的如此突兀,也不提前说一声让大伙有个准备。躺在躺椅里的老太太大部分身体都陷入了躺椅里,身上盖着一床有些掉色的锦被,上面的花纹因为时间还是别的原因变得模糊不清。一节苍白的手臂像春天垂在石壁上的藤萝垂在躺椅的一侧。躺椅旁的四方几上放着一个茉莉花茶的茶罐,几本书还有半盞茶,老式的茶杯上是白底青花的莲池双鲤图。茶很浓,就连茶杯周围的空气都染上了茉莉花的味道。就在离方几不远的地方有一盆千岁姝,让人惊讶的是在这盆千岁姝的枝干上有一个拳头大小的茧。
念安姓沈,6岁的时候跟着父母搬到了这栋三层的花园式洋房,从此便再也没有离开过。6岁的念安遇见千婳也是偶然,搬家的那天念安负责把自己的玩具放到三楼露台上,当念安想把所有玩具放进三楼露台门口旁边的楠木箱子里时,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千婳,不,确切的说是一个像十粒黄豆攒起来那么大小的茧。于是乎一切顺理成章,念安的父母痴迷于各种植物——或许是植物学家的本能。三楼的露台是个非常好的地方,各种花草都可以在这里任性的生长,当然也不会太任性,因为念安会定期进行修剪。
“嗨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谁是你朋友,我又不认识你。”
“我叫沈念安,今年6岁,我的父母是植物学家,他们是……”
“停停停!我对您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如果是因为您救了我,那么真是谢谢您了!我需要安静,您现在可以走了。”
“你真有趣。好吧,今天你累了,就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第二天,念安兴冲冲的跑上来露台。
“我昨天晚上查字典了,婳者,娴静美好,你以后定比这个还好,你以后就叫千婳好不好?”
“……”
“你一直呆在里面不觉得闷闷的吗?出来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吧。”
“我不喜欢出去!”
“为什么呢?”
“如果你没有别的事,你可以闭嘴了。”
“不要,我们是朋友,这是咱们的小秘密,我没有告诉别人。”
“朋友?我和你吗?”
“对啊。”
“你刚才说我叫什么?”
“千婳,喜欢吗?”
“……”
就这样,念安和千婳成为了朋友。虽然千婳话很少有的时候话也非常毒辣,但是只有念安自己知道,千婳心里很惦记自己。
“千婳,看我的小学毕业证。看我的毕业照,是不是很漂亮?”
“好丑,才小学就觉得自己漂亮?沈念安你是不是太自恋啦!”
“这叫自信好不好,千婳一定在心里夸我呢。”
……(千婳无语中)
“千婳,我的初中毕业照,你说我们班主任是不是很帅啊?我坐在他旁边呢。”
“班主任很帅,就是在他身边的那个女的不怎么样。竟然还一脸花痴!拜托,沈念安你矜持一点可以吗?”
……(千婳抓狂中)
“千婳,好千婳,你说穿这身衣服参加我的成人礼舞会可不可以?”
“沈念安,你的裙子能再长一点吗?本来个子就小竟然还挑这种饭长度和你的个子极不相称的裙子!”
“千婳,说你是不是羡慕嫉妒恨?哈哈哈哈!”
“沈念安,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总是人格分裂!谁说你温柔沉稳颇有大家风范?我要让他来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
……(千婳放弃治疗)
从六岁到七十六岁,时间跨度七十年。七十年里,一场人世悲欢在岁月长河中悄然而逝。当七十六岁的念安看到摆在橱窗里的相册,一双快乐的儿女外加疼爱自己的丈夫,四十五年前的一幕让这一切灰飞烟灭。那天天气很好,空气中弥漫着百花的香气,念安和丈夫决定履行对两个小家伙的承诺——一场露营野餐。看到五岁大儿子一大清早就就帮三岁的小妹“穿衣服”,温柔的丈夫在厨房准备好早餐,念安觉得就这样下去自己的一生都会被幸福包围。
梦碎,念安听见了。就像盛了半瓶的果酒从五百米高空坠地——“噗嗤”,如同绽放在地面的烟花,破碎的玻璃向四面八方以不规则形状散射。其中那粘稠的液体散发着让人作呕的腥味。
“哦,忘记拿小怪(念安的儿子)最爱的草莓酱。”
“亲爱的,咱们可以用番茄糊弄他一下。”
看到丈夫的一脸坏笑,念安“狠狠的”拧了他的耳朵。没有多想念安就下了车。车子开出不远,拐一个小弯就能回去,念安希望这一次野餐孩子们都要尽兴。念安的速度很快,念安的父母在念安结婚后便把房子送给念安作为新婚礼物,父亲一夜间又变回了当年热烈追求母亲的小伙,邀请母亲参加只属于两个人的“新青年”旅游派对。
手腕上略有苍翠的镯子在每次锁门时都会与钥匙合奏一曲交响乐,小怪听到了总是兴奋的拍手。
“嘭!!!!”
当念安拿着草莓酱的罐子回到车子旁边时,等待她的是一片——燃烧着烈焰,冒着滚滚浓烟的废铁,以及……
那一刻念安觉得自己失聪了,耳边全是蜜蜂嗡嗡嗡的响声,其他的全都听不见了。装草莓酱的罐子是透明了,小怪和小花(念安的女儿)总是不能统一的喜欢颜色但是在这个罐子上却是难得的统一。念安看着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眼前有些黑了。然后晕倒了,在晕倒前念安看到了来自天国的马车。
“千婳,我有喜欢的人了,他也喜欢我。”
“千婳,我要结婚了,祝福我吧!”
“千婳,我的儿子,怎么样?可爱吗?这下你再欺负我我就有帮手了。”
“千婳,我女儿,你说是像我多还是像爸爸多,不许说像爸爸多,我和他打赌呢,你要让我赢。”
“千婳,我们今天出去野餐。”
……………………
念安的世界一下子变得安静了,安静的让千婳都受不了了。以前总是听念安絮絮叨叨没完而很少说话的千婳渐渐变成了话唠。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千婳都忘记了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成了原来最不喜欢的样子。但是如果这个样子能让念安开心一点,好像也无所谓。原来明朗的念安不见了,现在的念安虽然也很好但是就是比之前少点什么。千婳也长大了,有一个成年男子拳头那么大。就在几天前,念安的话突然变多了,但是总是围绕一个问题。
“千婳,你还不出来吗?为什么不出来呢?”
“没有原因,就是不想出来。”
“但是,我想见你啊。”
“老太婆,怎么人老了,嘴巴也琐碎起来。我说过多少遍了,我不出去!”
“千婳还是那么倔,我都老太婆了还不见一见,等着以后没机会怎么办?”
“没机会更好,看了你七十年,我都烦了!”
“千婳的最还是那么有杀伤力。哈哈哈哈”
“老太婆,你的牙是不是又掉了一颗,怎么感觉漏风了,哈哈哈哈。”
“你的茧少说也有七十年了,真的不打算出来看看外面的人和事了吗?”
“哎呀,又回来了,我要说多少遍!!不出去!!”
“算了,你喜欢在里面就好了。千婳,我觉得……我的身子……可能……”
“好了!每次都是这一句,不要说话了。”
“我……还想……再叫……一次……你的名字……行吗?”
“……”
“千婳……”
“……”
“老太婆,你怎么不说话了?”
“……”
“念安,你是死了吗?”
“……”
咳嗽的声音被黑夜抚平,念安慢慢闭上了眼睛。一切不幸都将被明天的光芒掩盖,所有事情都被时间篆刻,念安在夜空中看到了天国的马车,马车上是她的一双儿女还有丈夫。嘴角的幸福溢出,就像一朵淡雅的茉莉花缓缓盛开。我的幸福我找到了,千婳,你的珍贵,你要明白。我走了。
当乘着车子的念安看道窗外一闪而过的华彩,
“千婳,你终于出来了。”
当多年后,最先进入这栋花园洋房三楼露天的消防员依旧记得打开露台门看到的景象——整个露台上所有的花都开了,空气中是浓郁的花香,在露台中央的躺椅上躺着一个四肢已经僵硬的老人,老人面容十分安详,她的胸前还趴着一只足有足球大小的金斑凤喙蝶。
念安,其实,能守在你身边,我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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