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水果罐头有一种难舍的情节。
也许家境不太宽裕的中国北方孩子,都同我一般。
小时候比较渴望生病,一个是不用上课,一个是能吃好吃的。
这好吃的里面,水果罐头是重头戏。
不知为何,也许是北方气候问题吧,印象里的水果罐头往往比新鲜水果好吃,也好喝——是的,那个糖水有淡淡的水果味。
那可能是我当时除了枣泥月饼以外最渴望的食品了。
那些年,奶奶烧香拜佛的贡品,里面就有罐头。
其实无论贡品是什么,到最后肯定是被我吃掉的,连我父亲都没得分。
老人固执的认为,贡品有着某种神仙力量,保佑我;而我父亲这种混世魔王比鬼都狠,自然不需要(笑)。
当年从馒头月饼苹果西瓜到鸡鸭鱼肉,乃至最后的黄桃罐头,基本都被我解决了。
最想念的还是罐头,水果罐头,黄桃罐头。
在我家,罐头就是指水果罐头。上供的罐头,基本只有黄桃罐头。我吃的最多的,也是黄桃罐头。
炎炎夏日,把一罐宝贝放到冰箱里,过半天在电脑前打开,甜甜的,凉凉的,伴随着网游的迷醉。
我就这么过了很长时间快乐的童年时光,一年四季的贡品有一年四季的美味之处。
奶奶不太爱用冰箱,或者说,不太爱吃凉的。
只有夏天,极热的时候,她愿意奔波几公里拿着暖水壶去冷饮厂以批发价为我买回来两种本地特产——一叫“大白糖”,一叫“绿豆”。
你从这名字也能看出东北淳朴的风格——哪有花花哨哨,啥味道就起啥名字嘛。
奶奶也跟我一起吃。
现在想来,老人也是怕热的,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不吃凉的。也许是以前遗留的不太科学的习惯吧?
不让我吃凉的倒是正经,我较小时病秧子一个,吃了少不得感冒还是拉肚子,不过后来八九岁也就身体变好了些。
说起来我年关里也从店里带回家一瓶罐头,冬天自然凉,同母亲一起吃。母亲同我一样爱吃零食,这罐头也是一样喜欢,不过她把大半留给我,大概是知道我爱吃。
黄桃罐头在我的记忆里,可以表达一种甜蜜。如果有天我请你吃这东西,你就陪我去民政局领证吧。
开玩笑啦。
当然,黄桃罐头因为加入了不少的糖,与本身甜度颇高的桃子相结合,着实是甜到不行。其他水果罐头我也蛮喜欢:橘子罐头不用扒皮去须全是光溜溜的橘子瓣;葡萄罐头也是去了皮的葡萄;还有山楂罐头又酸又甜……
然而已经不是我渴望吃到罐头的时候了。
我13岁时,奶奶离开家,到同我们父子关系极差的姑姑家生活,不再照顾我这个拖油瓶。
到今年近十年了。
如果给我的人生画上最初的分界线,我的童年就是在十年前结束的了——父亲不像奶奶一样无微不至,也不能一直照顾我。
此后,我只见过奶奶一面。
大一下学期,我去姑姑家探望——父亲说我已经大学了一定要去一次。
当时奶奶患上阿尔茨海默症,已经好几年了,症状十分明显:她没办法说一句完整的话,只能卧床。记不得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而我,时隔多年才走到她床前。
原来我同她之间隔着那么远的路,让我花费了那么多时间只能见到她最无助的时刻。
我不知道我怎么赎罪。
当天休息一晚我便走了,我不忍心看到奶奶那个模样。她本是得理不饶人十分要强的老太太,怎么就再没有讲价的力气。
我坐在床边同她讲,你孙子我考上大学了,长大了,你如愿以偿了。
我在桌旁看不到罐头,只看到韧性饼干和牛奶,据说是把饼干用牛奶泡软做成粥加热了吃,她只能吃流食。
此后我再未去过那个城市。
清明父亲去扫墓了。
他把手机放在后面跟我视频聊天,他在另一头烧纸,放鲜花水果,我忘了嘱咐他放上一瓶罐头。
我点了一支烟,看着他。看着他默默流泪,我全无波动。前年我听说奶奶去世时,我也没太大波动。
奶奶抽了一辈子烟,怕是没抽过我手上这么贵的;
父亲浪荡了半辈子,没想到最后跪在她坟前抽噎。
奶奶走了,父亲老了。
我马上二十三岁了。
后记
当年奶奶跟我讲,水果罐头都是用卖不出去的水果做的,质量不好。但是架不住我央求,还是会买。我感冒时总喜欢吃黄桃罐头,后来几次有记忆的发烧住院,母亲来看我也是带了罐头——仿佛全家人都知道我一定爱吃罐头,虽然我确实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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