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年多，尤瓦尔·赫拉利的《今日简史》面市，作为“简史三部曲”的收官之作，《今日简史》花了更多的篇幅讨论当今人类所面临的现实问题，比如自由主义、民族主义、宗教、安全等。不过看过他的《人类简史》和《未来简史》的书友恐怕会有一种印象，就是尤瓦尔·赫拉利三部著作所呈现的纷繁复杂的世界，其实背后会有一些共通的反复强调的基本观点。其中之一，也是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关于“人工智能”及“自由意志”的讨论。这些观点乍一看上去是颠覆的，甚至是让人难以接受的，因为如果照他所说，人类几千年来所信仰的、习惯的、推崇的，都面临着巨大的变革。人类历史在不知觉间，已经走到了一个岔路口，需要我们万分谨慎。
故事还要从自由主义说起。20世纪，来自纽约、伦敦、柏林和莫斯科的全球精英讲述了三大故事，号称能够解释人类过去、预测全球未来。这三大故事分别是：法西斯主义故事、共产主义故事，以及自由主义故事。第二次世界大战打倒了法西斯主义故事，于是从20世纪40年代末到80年代末，世界成为共产主义故事和自由主义故事的战场。等到共产主义受挫，自由主义故事就成为人类了解过去的主要指南，以及未来无法取代的使用手册一一至少在全球某些精英的眼里是这样。当民主的政权取代了残酷的独裁统治，自由企业克服了经济限制，人们也学会了独立思考，这个世界必将变得越来越繁荣理想。虽然目前的世界还不完美，但自由主义者相信，只要我们保护人权，让每个人拥有投票权，建立自由市场，自由主义的灵丹妙药就能为所有人创造和平与繁荣。但自从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来，全球人民对自由主义这套故事越来越感到理想幻灭。壁垒与防火墙再次大行其道，反移民、反贸易协议的力度也日益加大。表面上看来是民主体制的政府，却在暗中破坏司法体系独立、限制新闻自由，并把所有反对政府的举措视为叛国。各国的强人例如在土耳其和俄罗斯也尝试着各种新的政治形态，从非自由的民主体制到彻底的独裁政权，不一而足。今天，几乎没有人能够再次信心满满地宣称中国共产党站在了历史的错误一边。人类在经历了斐迪南时期、希特勒时期和切·格瓦拉时期之后，我们发现自己来到了特朗普时期。但这一次，自由主义 的对手并不像帝国主义、法西斯主义或共产主义那样，有一套完整的意识形态，特朗普时期所散发的是浓浓的虚无主义。“让美国再次伟大”的口号，不过是更自私自利的代名词。
同时，科技特别是人工智能的迅猛发展，也给自由主义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人工智能不仅让计算机更聪明、运算得更快，而是逐渐开始具备“破解人类”的能力。事实证明，我们从选择食物到选择伴侣，都不是出于什么神秘难解的自由意志，而是数十亿神经元在瞬间计算各种可能性的结果。过去大受赞誉的“人类直觉”，其实只是“辨识模式”罢了。优秀的司机、银行经理和律师，对路况、投资或谈判交涉并没有什么神奇的直觉，只不过是辨识出了某些一再出现的模式，于是能够躲过漫不经心的行人、拒绝无力偿债的借款人和识破图谋不轨的骗子。但同时这也证明，大脑的生化算法并非完美。大脑会走捷径，会根据不完整的信息快速找出答案，而且大脑的回路也显得过时，整套机制适合的是过去的非洲大草原，而不是现在的都市丛林。这也就难怪，即便是优秀的司机、银行经理和律师，也会犯下愚蠢的错误。这意味着，就算是那些原本认为依靠直觉的工作，人工智能也能表现得比人类更好。
当未来有大量的传感器收据海量的数据用于人工智能的分析，并进一步让计算机变得更聪明时。先不论大量的人类工作将被人工智能取代，更重要的一点在于，自由主义的理论基石——人具有自由意志，这一点也会变得十分可疑。想象一下，每当你看一部电影，你身上的传感器记录下你的每一次心跳节奏的变化，血液流速的变化，眼动频率的变化，并结合电影内容及其它数据分析出你对这部电影的感受，并由此推演出你喜欢的电影类型，甚至是你处理社交信息的心智模型，你还能说“这世界上最了解你的只有你自己”吗？如果说一部电影的数据不够，那么100部电影如何？1000首音乐如何？10000次新闻点击又如何？我们终究会发现，人工智能越来越了解我们，它的建议也越来越符合我们的真实趣味和需求。当遇到人生重大的问题，比如和谁结婚，选择什么样的职业，要移民到哪个国家时，人工智能更加“懂我们”，我们是不是要听从人工智能的建议，或者以后就干脆让人工智能来帮我们做选择好了？反正我们做的决定大概率的不如人工智能高明。而当人工智能在政治领域大规模运用，政客们通过数据了解到某些关键词或行为，能够大规模调动选民的情绪响应，而通过某些概念组合，又能对某一特定区域的选民造成决定性的影响，那么他们就可以按照人工智能的指示，在关键时刻一再重复这些咒语，从而获得政治成功。如果到了这样的境地，人类还能满怀自信地宣称自己拥有自由意志吗？而那时是谁在主导历史，是人类还是人工智能？而如果自由意志都存疑，那么自由主义是否也就成了空中楼阁？
这些听上去感觉有些遥远，但回想一下近来我们身边发生的事情，其实已经可以看出些端倪。比如今日头条，我们的每一次点击，每一次停留，都是一次数据的上交过程。我们用今日头条用得越久，今日头条也就越了解我们的趣味，推荐的新闻也越来越精准，甚至包括观点，也越来越接近于我们所喜欢的。相反的观点消失了，全新的领域消失了，甚至关注的球队只剩下那么几支。每天我们打开今日头条，世界一切安好，一切都那么熟悉，一切都那么符合我们的审美。然而世界真的是这样吗？当然目前今日头条的力量还没这么强大，但如果以后所有的社会领域都充满了人工智能呢？人类会不会从此就生活在人工智能为我们创造的“幻境”中，成天追逐的不过是人工智刺激我们的大脑分泌的那点多巴胺？这可能并非危言耸听。
除了自由意志在面临挑战之外，另外一种可以设想的情况也开始被很多人讨论，那就是人类阶层的进一步分化。从目前来看，世界上最富有的100个人所拥有的财富，比人类末尾的40亿人所拥有的财富还要多。这已经不是1%对99%的问题了，而是另一个数量级的概念。而随着生物技术的迅猛发展，世界上最富有的人群，很有可能通过昂贵而先进的技术，改造自身，让他们自己或者后代变得更聪明、更强壮、更漂亮、更有魅力，从而在与平常人的竞争中拥有巨大的优势。经济上的不平等会发展成生物上的不平等。人类可能会分裂成两个群体：一小群超人类，以及绝大多数位于下层的普通智人。雪上加霜的是，等到民众不再具备经济与政治上的力量，国家对国民健康、教育、福利的投资意愿也可能降低。普通民众成了多余的人，这是件危险的事。而自由主义的另一基石——平等，也将变得摇摇欲坠。
如上所述，自由主义的两大基石——自由意志和平等，在人工智能和生物科技面前，似乎都将不可避免地受到巨大冲击。而基于自由主义的政治系统也变得危险。过去人们所相信的，每个人都能完全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每个人都能基于自己的理性在选举中投出平等的一票，这将不再那么天经地义。一来是个人智力和理性上出现了差异，二来人工智能可以主导人们的选择，那还有什么可以让人类确信，一群平庸的智人在人工智能的裹挟下所投出的选票，将能继续引领人类走向正确的方向呢？或许还是让那些“超人”来领导，才会更好一些？普通的智人在新的社会形态中，可能不是被剥削那么简单，而是变得无用。不再产出具体的产品或者意义，而只是活着而已。这样的场景，光是设想一下，就会让人感到不舒服。
当然，这种场景目前看来还有些荒诞，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说还很遥远。正如开篇所提到的那样，人类历史已经走到了一个岔路口，未来的方向值得所有人思考和警惕。不过也正如赫拉利所说，目前人类似乎并未对这样的未来表现出足够的关切，而是依然将大多数的精力放在眼前的问题上，比如恐怖组织、移民问题、贸易战等。不能说这些问题不重要，但相比之下，人类未来的道路更需要及早谋划和行动。自由主义路线如果眼看会出现很多问题，那是否还有更好的选项？赫拉利这样的学者已经在思考了，我们也不妨试着从人类的角度，来思考一下我们自己的人生。而这，我想也是赫拉利的“简史三部曲”想要带给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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