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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式黑帮布景下的搏击俱乐部

意式黑帮布景下的搏击俱乐部

作者: 宝木笑 | 来源:发表于2018-05-13 19:46 被阅读62次

    文/宝木笑

    马西米利亚诺•威尔吉利奥在《那不勒斯的萤火》中显示了一种激情澎湃却谨慎克制的野心。这位1979年生于那不勒斯的知名作家和编剧显然深受己身文化基因的感召,同时又带着某种“新生代”作家特有的对打破常规的深深渴望,这一切反映在《那不勒斯的萤火》上,就显示出一种源于传统却无时无刻都想冲破传统的强大的内部张力。这种张力恰恰是一部小说从合格通向优秀的必然,也同样是小说人物更加丰满鲜活的内质前提,而小说的主题也将在这样的张力中更加深刻,给读者内心的冲击和震撼也会正比提升。回首整个人类的文学史,那些我们耳熟能详的经典无不具备这样的张力美,卡夫卡、菲茨杰拉德、毛姆、加缪、博尔赫斯等巨匠无不都在自己的作品中创造和享受着这种张力。

    回到《那不勒斯的萤火》,这种源于某物而要摆脱某物的张力也是检验马西米利亚诺•威尔吉利奥故事驾驭能力的试金石,因为文学史海量的文本中除了万中选一的经典,更多的文本将被这种张力揉碎。作为意大利土生土长的作家和编剧,马西米利亚诺•威尔吉利奥并未想要完全摆脱自己的创作土壤,他将《那不勒斯的萤火》设定在了我们相对熟悉的意式黑帮的布景之下。小说表面上描述的是马尔切罗和利奥两人从小时候到成年后三十年的友情,而这种叙述不是架空式的,相反,是完全的写实主义的,如果一定要将《那不勒斯的萤火》的写实主义叙事做一个类比的话,其很像科波拉执导的《教父》系列。《教父》三部曲的背景显然是史诗性的,马里奥•普佐在写作《教父》的时候就从未想过要写一段架空的传奇,而是要写一部科利昂的家族史,而那段历史是完全放在美国二战后至1979年的背景下的。《那不勒斯的萤火》的文本框架划分也带着这样的历史感,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一直延续到新世纪的2014年之后,涵盖了很多重要历史事件,比如意总理阿尔多•莫罗的遇害,甚至“9•11”的恐怖袭击等。

    当然,《那不勒斯的萤火》的这种写实更多是侧重于一种对文本所处文化的忠实再现。马尔切罗和利奥这对好朋友并非是那种我们想象中“圈子相同”的发小,相反,他们生长的环境是完全不同的,马尔切罗是那不勒斯银行职员的儿子,而利奥则是黑手党的儿子。然而,马西米利亚诺•威尔吉利奥并未将《那不勒斯的萤火》写成意大利版的《流星花园》,因为那不是现实。现实是,意大利是一个黑帮文化和街头文化极为发达的国家,不管是中产阶级还是贫民阶级,没有人能够摆脱那种文化的浸染,甚至上流阶层的孩子也不行。小说就曾写青春期的利奥带着马尔切罗到别墅里给那些上流阶层的孩子们送劣质毒品的桥段,“事实上,很多男孩子都会拙劣地去模仿黑帮”。所以,我们不难理解,一个性格乖巧温顺的银行职员的儿子马尔切罗是完全可以加入街头小混混利奥建立的“扎轮胎团伙”的——他们为六根脚趾的补胎作坊小老板工作,扎坏别人汽车的车胎,保证补胎生意兴隆,换取零花钱买烟、大麻和酒精。

    正是在这样的写实氛围下,我们感受到一股浓郁的意式黑帮味道。之所以说这是“意式”的,因为《那不勒斯的萤火》在前面提到的那种张力中,要突破和坚守的正是这种“意式”的腔调。虽然不是故意的,但《教父》系列当年确实让美国的黑手党非常满意,他们认为不管是科波拉还是马里奥•普佐都尊重了他们的客观实际。这其中最为核心的一点就是在意式黑帮文化中,“家族”和“家庭”的概念是一种底线意识和维系整个文化的核心,科波拉本身就是意大利裔,他具有意大利人热爱家庭的品质,科波拉曾对“意大利式”的“家族”和“家庭”观念做过非常直接的概述:“作为意大利人,我深受地中海文化的熏陶,所以我非常爱我的家人。我们也曾有过不愉快,就像其他家庭那样,但是我的心一直属于我的家人。以前是我的父母、兄弟姐妹,现在是我的妻子和孩子。”

    于是,我们看到这样一种“意式黑帮”的布景,这种布景不但让家庭成为故事的叙事空间,而且也让家庭发挥了作为文本叙事动因的功能。《那不勒斯的萤火》中最为关键的情节逆转几乎全部是按照这样的逻辑推进的,利奥的父亲被黑手党大佬杀死,利奥完全堕落,走向了彻底的自我迷失之路;马尔切罗的父亲退休后一直为黑手党大佬做税务顾问,却因为一起低级的谋杀而被灭口;原本已经身在美国娶妻生子、几乎已经摆脱过去的利奥因为母亲的葬礼回国,因为无法放下父亲曾经的老大“石头脸”对父亲的谋杀和对母亲葬礼的轻蔑而铤而走险,在刺杀“石头脸”未遂后被黑帮囚禁了12年……是的,这种“意式黑帮”的家庭观念有时让我们很费解,明明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并非“亲密”,马尔切罗一直将父亲看成是一个庸俗可鄙的小职员和贪财鬼,利奥和父亲更是聚少离多,感情也非常疏离。然而,当有外力伤害到这样貌似疏远的家庭成员的时候,我们发现一种力在人物中迸发,也许这就是科波拉所说的“我们也曾有过不愉快,就像其他家庭那样,但是我的心一直属于我的家人”。

    其实,这种“意式黑帮”的布景有着更为深刻的景深,那是一种对人物价值观和方法论都产生深深影响的类似“哲理”的东西。《教父》系列之所以成为某种将“意式黑帮”布景固化并升华的经典,就是因为科波拉和马里奥•普佐将这种“哲理”通过人物形象化了,教父的话已经远远超出台词的范畴,比如“我费了一生的精力,让自己变得十分谨慎 ,女人和小孩能够粗心大意 ,但男人不行”,“你花时间和你的家人在一起吗?不照顾家人的男人,根本算不上是个真正的男人”……马西米利亚诺•威尔吉利奥在《那不勒斯的萤火》中同样是这样做的,比如利奥虽然是个街头小混混,却将这种从残酷现实中凝练的“哲理”不时地传递给好友马尔切罗,比如“你必须要学会捍卫自己。我们生活在一片丛林里,这里有好人也有坏人,但永远是坏人占上风,尽管他们只是少数,因为邪恶就像唾液一样把我们所有人都粘在一起,无论对谁都一样。我们被一群疯子包围,甚至在你还来不及打开鸟笼,对鸟儿说‘走吧’的时候,就立刻会有人抓住你的肩膀把你和鸟儿一起关回笼子里去了。”

    如果仅仅停留在一个“意式黑帮”的布景中,哪怕这个景深再厚重,《那不勒斯的萤火》也只能是一部中规中矩的意大利风味的小说,前面我们提到的马西米利亚诺•威尔吉利奥的野心也就无从谈起。他的谨慎克制表现在那种对于这种布景的尊敬,他懂得在那片土地上,完全抛开那个布景将意味着作品的失真。同样,他的激情澎湃也基于这样的布景,因为他要在这个布景中做的更多,走得更远,从文本角度讲,这主要体现在其对人物设定的匠心上。马尔切罗和利奥是小说的主人公,而这两位主人公的设定完全处在一种“对抗”当中,不但他们的家庭环境完全不同,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性格几乎是完全相反的。马尔切罗就是我们熟悉的那种“谁谁谁家的那个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即使在那段和利奥在街头混的日子里,从始至终他都是胆怯的,是被裹挟的,就像利奥不止一次嘲笑的那样,一遇到要“作案”的时候,他总是“想上厕所”。而利奥则完全是粗粝的,是叛逆的,是桀骜不驯的,是彻底的反主流的,利奥的青春期完全在酒精、女人、打架、大麻、抢劫、贩毒等度过,他就像完全释放内心欲望的恶之花,时时刻刻比对着马尔切罗的按部就班、规规矩矩。

    无独有偶,这种对比很像1999年上映的《搏击俱乐部》,那部由大卫•芬奇执导,布拉德•皮特和爱德华•诺顿主演的影片正是这样的“双子对抗”模式。爱德华•诺顿饰演的杰克非常像马尔切罗,杰克中规中矩地上学、工作和生活,在貌似平静的表象下是严重的心灵危机。布拉德•皮特饰演的泰勒则仿佛利奥,他偏激,但也激情似火,到处滋事打架,仿佛一股永不停息的破坏力。当然,大卫•芬奇的妙手让《搏击俱乐部》最终反转——泰勒和杰克其实只是一个人,泰勒是杰克分裂出来的另一人格。然而,这反而给了我们某种启发,从而更深入地理解《那不勒斯的萤火》:不管是马尔切罗还是利奥,我们都可以将其视为人生的两种模式,这两种模式各有优劣,也许马西米利亚诺•威尔吉利奥真正想要讨论的,或者确切地说那个统一的虚拟主角应该是“我们的人生”,即读者由此联想到的自我的生存状态。

    正因此,我们才会在《那不勒斯的萤火》中看到某种镜中的自己。这是一种文本的必然映射,马西米利亚诺•威尔吉利奥笔下的那不勒斯笼罩在“意式黑帮”的布景里,这布景的象征意义是人们生活的不易和过往熏习的难以摆脱。我们接触的不少所谓“现实主义作品”总是将这种不易直接转化为感天动地的“正能量”——人物从此走上了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金光大道。但现实却是,生活的扭曲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一股力,在这种力之下,走上金光大道的底层百姓的数量是有限的,更多的是像小说中的那些人,“被这座城市的黑暗淹没,迷失在无为的生活里”。通过这种“搏击俱乐部”式的对抗型的人物设定,读者不由联想到己身的生活,也许也会像小说中的人物一样感慨“在一个星期的销售实践里学会的企业经济学原理比在学校四个月里学的更多”,也会感叹“毫无疑问我们是好人而他们是坏人,然而好人却从不会像今天我们这样开心,甚至,好人根本就不懂得娱乐”。

    如果马西米利亚诺•威尔吉利奥用“意式黑帮”布景下的那不勒斯街头指涉我们的庸常生活,用“搏击俱乐部”式的人物设定指向我们每个人内心的矛盾和迷茫,那么,我们到底用什么来摆脱这种注定的无意义感,进而实现自我的救赎呢?有意思的是,这个答案仿佛是一个最终成型的完美闭环:利奥在经历了十二年被黑帮流放荒凉之地之后,最终与妻子和儿子一起成功逃到了波多黎各,在波多黎各美丽的海滩,利奥与从出生不久就再也没见过的儿子深情相拥;而一直以来对父亲冷淡疏离的马尔切罗,最终知道了父亲为了让他出轨的妻子留在他的身边,减少儿子的痛苦,不惜雇凶杀掉儿媳的出轨对象,却因事后留下证据而被黑帮灭口,他找到父亲的遗骸,决心最终给父亲一个真正的葬礼。《那不勒斯的萤火》的整个故事由“家庭”开启,最终又回到“家庭”,不管是深陷黑帮恩怨的浪子,还是活得憋屈的白领,他们都在那个意式黑帮布景下的搏击俱乐部中得到了自我救赎。这不由让人想起《教父》里迈克对父亲的某种继承——在《教父》第一部中,维托•柯里昂一定要全家人都到齐才肯照全家福,迈克在第三部也要拉过文森特一起合影,在他看来,文森特缺席的合影也不是一个完整的家庭照。

    “就是为了这个,男人想对他说,就是为了这个我才活了下来。为了向你讲述,一切事情都有属于它的光亮。”

    ——《那不勒斯的萤火》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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