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惊心（中）

梅长苏知道那是他的小女孩在扬鞭杀敌一番凯旋时的小小邀功。那明亮如同小鹿的眸子，让他恍惚想到了十多年前的光景。那还是她第一次跟着他和景琰出京平匪，虽然不过是小打小闹的毛贼，但是他还是一路指挥着整个队伍，分了一半心思专门替她担惊受怕。一不留神她就自己跑得没影儿了，原来是独自带领一队人马绕道敌后以便夹击。他一面心底发誓等她回来要狠狠训一顿，一面快马加鞭率军从正面强势破阵，争取尽快汇合。直到看见她毫发无损地回来了，才将一块石头落了地，再看到她晶晶亮的眼神，根本来不及后怕，原来准备好的一通训斥全都无影无踪，只剩下一脸宠溺的笑容。

“少帅夫人，做得不错！”

可是如今，他一下子被后怕紧紧抓住了心脏。竟然一时之间无法直视霓凰的身影，状作想起了什么要紧事一般出了殿门。他非常怕，怕再多站一会儿就会忍不住几步上前，将那铠甲还带着寒意的小丫头紧紧搂在怀里。若非他已不再是林殊，他真想把她护在没有战火纷扰的小天地，可是他现在只能等待她从卫陵星夜疾驰前来救援，只能和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宗室重臣们一道，隔着一扇摇摇欲坠的门去听震耳欲聋的厮杀。

无目的地走过殿前的一片狼藉，走到早已被叛军撞破的大门前，终于看到了风尘仆仆、轻伤带血但是极为坚毅沉稳的萧景琰。这样惨痛的灾难，尽管过得无比艰难，但终于还是一往无前地过去了。从此以后，再也无人能阻挡靖王的脚步了。

梅长苏在惊心动魄的三日之后，本想放下的心随着聂锋的出现而又剧烈地抽痛起来。苏宅一行人被安置在靖王所在宫院的侧屋，当霓凰赶到时，正见到梅长苏坐在床边照看一身白毛的“野人”，而桌上一只空碗，碗底还有一缕触目的血红。她心里一紧，视线落在他的手腕，果不其然那里缠着一圈纱布。“兄长！”她几乎无声地惊叫出来，虽然并未惊动已经睡熟的病人，但是梅长苏已经一副欲言又止的认错模样。她看着心里不忍，只能把一堆又气又急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梅长苏本来想引她去外间详谈，没想到床上的聂锋已经转醒，因毒性复发而剧烈地抽搐起来，蜷成一团竭尽全力克制着自己嗜血的冲动。梅长苏脸色一变就想拉开霓凰，没想到她身手远比他迅疾，眨眼间已经完成了从靴筒里抽出短匕、夺过桌上的空碗、开始放血这一系列动作，并微微催动内力让血流加快。待盛满一碗立即递给了早已双目血红、克制得直喘粗气的病人，看着他一饮而尽慢慢平复。

他竟然忘记了他的霓凰是何其冰雪聪明又何其体贴，甚至都没有问屋中这个人不人兽不兽的是什么东西，就只因为他自己的无限信任，便可以直接放血哺之。梅长苏觉得自己的心都揪了起来，转瞬而来的是更加深重的愧疚和恐惧。一个从地狱深处归来的人，一个让风云为之震颤的人，悬镜司的酷烈手段也不曾让他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如今竟然会怕到整个人停不住地轻轻发抖。黑暗得浸透毒汁的灵魂因为如许光明而干净的牵绊而战栗，面前这个长满白毛的人无疑将会把他竭力隐瞒的秘密全数暴露。

霓凰看着他的眼睛，她的目光平静温和，没有惊异没有痛楚，甚至没有一丝丝之前与他争执时的急怒。霓凰，霓凰，你不问我为何瞒你吗？他心里更加犹疑不定。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他的小女孩只是微微笑着摇了摇头。万千情绪聚在心尖，瞬间山呼海啸，却被她温温婉婉地端来的茶轻轻拦下。

原著：琅琊榜

作者：海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