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豆腐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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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角落里有一个蔫了的青萝卜，放置了很久，大概是一直没想好用它该做什么菜吧。

其实对于青萝卜，我是有条件反射的，看到青萝卜就想到萝卜豆腐馅儿饺子，嘴巴里就会分泌出萝卜豆腐特有的清香。那是童年的味道，也是有关老爸老妈的美好回忆。

萝卜豆腐饺子是老爸生前最爱吃的素饺子。现在想来，这喜欢可能是后来习惯成自然，最初大多是源于无奈吧。小时候地窖里储存的过冬菜不是大白菜就是萝卜，大白菜一天三顿吃，偶尔换换口味吃一顿饺子，萝卜就成了唯一的选择。老爸不爱吃肉，老妈就用萝卜、豆腐和粉条调制出老爸专属的素馅儿饺子。

说它是老爸一辈子吃的最多的一种素饺子，那可一点也不假。萝卜储存时间长，能从入冬吃到开春，包括春节吃的过年饺子，一年中的大半年老爸吃的都是萝卜豆腐饺子，直到天气转暖，田里青菜长大这才换换口味。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后来家里生活好了，各种蔬菜不分季节应有尽有，反而离不开萝卜了，隔几天二老就张罗着做一顿萝卜豆腐饺子吃。

小时候，家家都不富裕，几个月不见荤腥。家里有小孩的还好些，家长考虑孩子正长身体，十天半个月会买些大肥肉来包顿饺子解馋。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守在厨房里围着老爸老妈看他们做饭，任凭小朋友喊破喉咙我也不出门去玩。我家吃饺子得准备荤素两种馅儿，老爸一个人吃素，其他人我们都吃肉。长大后听了很多父爱母爱的煽情小故事，就猜想老爸不吃肉肯定是他舍不得吃，哪有人不爱吃肉的，为此我还硬逼过老爸尝尝我的肉馅儿饺子。老爸哭笑不得，给我解释了一通，说他真的是不爱吃肉。后来读了书才知道老爸这叫素食主义者。

不光老爸吃素，我外婆也吃素。听外婆说她是从小吃素，吃了一辈子。怪不得老妈那么有耐心任劳任怨地忙活两种饺子馅儿，为了全家吃顿饺子，总是一进厨房大半天出不来。老妈说她都习惯了，年轻时在娘家也是这样为外婆准备素馅儿饺子的。再说，平日大家都吃素，哪有钱天天吃肉啊，两三个月买一次肉改善一下生活，忙活一点也开心，从不觉得麻烦。

现在春节过年大家都说没年味，所有食物都不用自己动手，去一趟超市各种年货都能置办齐全。可小时候过年，早一两个月大家都开始忙着备年货了，越是临近春节大家越忙碌，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泡豆子、磨豆腐、杀猪宰羊、磨面、蒸馒头、炸丸子、烙饼，下油锅、包饺子等等。不光大人忙，小孩正值放寒假，也要跟着跑前跑后帮点小忙，边看边学。我做萝卜豆腐饺子的手艺就是这么学来的。

百姓家的粗茶淡饭，做法特别简单。先将青萝卜切丝放入开水中焯水去除涩辣味，大约三四分钟后捞出放凉，拧干水分后剁碎备用；其他所需食材有豆腐、粉条、姜、葱和香菜，均切碎和萝卜碎搅拌一起，加入油、盐及十三香即可。如果觉得太清淡，还有多油版本，就是把粉条、豆腐和萝卜碎分别用油炒香后再汇合，这样用油量大，会更香一些。各家口味不同做法不一，我看到现在身边人还会放虾和蚝油之类来增味，只要自己喜欢都是可以的。我家喜欢吃食物本身的味道，一般烹饪简单，调料除了十三香和盐，其他一概不放。

说到调料，我们全家都曾被深深地伤害过。那年我刚上小学，寒假去找亲戚家小朋友玩，临走时这位富裕亲戚塞给我几瓶高档的调味料，让我拿回去烧菜用。拿回家后老妈还不舍得烧菜，专门用来过年拌饺子馅儿，结果喜气洋洋的一大盆过年饺子全都遭了殃，我和老弟吃了一口就吐了。幸好老爸不爱放调料，萝卜豆腐饺子才免了一灾，意外地成了那年年夜饭的主角。一打听，那几瓶调料果然是富裕亲戚处理的垃圾品，老妈气得两眼泪，心疼白白糟蹋的一盆肉馅儿，更重要的是自尊心被严重伤害了。后来老妈想了各种办法补救，放入辣椒、蒜、醋等重口味食材想要缓解或遮盖调料的怪味，可效果一直不好，我和老弟连看都不想看一眼。老爸执意要把那盆肉馅儿倒掉，可老妈死活不让，说这是教训，得一口一口吃下，好长长记性。整个春节，在我们吃萝卜豆腐饺子的时候，老妈都在默默地咽着那怪味饺子。后来事情怎么结束的，我记不得了，但那是我第一次认识到人的复杂。在成长过程中，周围人想方设法追捧权贵，可我却本能地疏离，所以常常因为不会上门讨好、撒娇卖萌被长辈们骂死心眼儿，小时候委屈迷茫的我曾怀疑自己是个“怪人”。不是仇富，我也想让家人过上好生活，但不是用这种方法。几十年过去了，这死心眼儿也没啥长进，还在奋力扑腾。回望过去，真想抱一抱那个夜夜在昏黄灯下读书的拧巴小孩，谢谢她的倔犟和坚持。

“调料事件”后，我和老弟连续几年都不吃肉馅儿饺子，都加入到了老爸的素食阵营。萝卜豆腐馅儿就由原来的一小盆变成了一大盆，肉馅儿却缩成小小的一团，供家里的姥奶和外公享用。饺子馅儿和好后，老妈就把家里荤素两种饺子馅儿分别用袋子装好，让我给外公外婆送去。外公外婆家较远，骑着二八大杠往返需要大半天，有时还载着老弟一起去。直到我去外地上中学，这送饺子馅儿的重任才交给老弟去完成。

吃萝卜豆腐饺子久了，慢慢就喜欢上这满口的萝卜清香和豆香。哪怕后来又开始吃肉馅儿饺子了，还遇到更多美味的食物，但萝卜豆腐饺子在我心中的位置永远不可替代。

成家之后，我开始成为厨房的主人，才深刻体会到当年老妈的辛苦。借他人之手，味道始终不对，只能自己动手。几年前我做过一次萝卜豆腐饺子，当时娃还小，和我小时候一样也不爱吃，嫌它没有肉香。之后好几年都没再做过，有时去菜市场也会买青萝卜，想念萝卜豆腐饺子的味道，但一想到我一人吃不多，却要在厨房忙活半天，就忍一忍口水，简单凉拌个萝卜丝宽慰一下吧。

清明时节雨纷纷，窗外一片阴沉，绵绵春雨悄然滋润着万物，看到厨房里冷落的青萝卜就突然很想吃萝卜豆腐饺子。想吃就动手做呗，一下子理解了小时候老爸老妈为什么一定要让小屁孩们在身边帮忙，这是让我们耳濡目染，学会把想念的味道变为现实的本领。在萝卜豆腐饺子入口的那一刻，满满的幸福感，还是熟悉的味道，是老爸爱吃的口味。

意外的是，娃一尝也连连点头，还竖起了大拇指。长大后的她们居然也开始喜欢吃这代代相传的素食，既然喜欢，那下次就一起做、一起享用美食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