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小巷子里正盘腿坐着一名老乞,长发间隐隐约约是一块苍老的脸庞,那双眸子深深地凹进眼眶,目光落在手里拿着的一个破碗上,破碗里面装的是刚施舍来的残羹冷炙。老乞往饭菜里翻了几翻,把肉沫挑在一边,吃了几口白饭,顺便挑了两小口给了身旁的小狗儿。
“阿爷,阿爷!”另一个乞丐踉跄地小跑过来:“阿爷,我方才在城外挖了些地瓜!”这是一名小乞丐,同样蓬头垢面,唯独一对珠子不似老乞,黑的发亮。小乞盘腿坐下,从兜里揣出三个地瓜。
老乞拨开长发,愠怒起来:“你的地瓜从谁的地里挖的?我们乞丐一不偷二不抢……咳……咳……”。老乞咳嗽道。
天气日益寒冷,老乞的身子愈加虚弱,便是吹来一阵风也能咳个半天。
“阿爷我知道,你顺顺气,这是那老头子送的,不是偷也不是抢!”小乞说道。
“当真?”老乞一手拿过地瓜,一手把破碗递给小乞:“我刚才去隔壁茶馆讨的,热乎着。”
小乞接过饭菜,看到肉沫撩在一边,便知道是老乞故意留着,但每次问起,老乞都说吃过了不少肉,慢慢便再也不问了,久而久之,便去找另外诸如地瓜这些吃的给老乞尝尝。小乞正尝了一小口碎肉,肉沫里似乎还残留着茶楼公子哥儿的酒色香气,嚼了好久才舍得吞咽下去。
黄昏的斜阳漏了一角入巷,“这个位置,咳咳,就是好呀……”。
原来老乞瞅着了这个地方舒服,才带着小乞在这里打上了铺,入夜前赶上一会儿暖阳,有时晚上便生个小火儿,冬日里再也不那么寒冷。日落西山,老乞酣然睡去,小乞正要出去捡些木柴,与其说是捡,不如说是偷,茶馆的柴房,驿站的马厩都是小乞喜欢光顾的地方。
“阿爷不喜欢偷东西,我不明白偷东西有什么不好,他们整天欺负咱,拿他一点木柴怎么啦,阿爷不喜欢,我就权当借,有借有还,以后再还。”
当然,小乞故意挑小的,烧过的,只说人家不要。
走不出半里,小乞便听得一番打斗声,往前探去,果真转角处有两个人。小乞赶紧把脚缩回来,此地与大街相距不远,但乱巷穿插,加之黄昏无光,谁也不会注意到这里竟有人缠斗。
“师伯,我这十多年来找你找得好苦啊!”较年轻的那个人说道。
小乞擦了擦眼睛:“诶,这岂不是李家药材的李大夫吗?怎得他会功夫?”
那李家药材在此地已有些年月,李大夫平日行医赠药,一副文弱身板,不像是江湖好手,如今说他会武功,是极难令人想象的。
那年轻人见李大夫不说话,又说道:“十多年前,你杀了你师兄一家,却想不到我竟然没死,今日我来,便是讨命的!”
李大夫哼地一声:“我的乖侄儿,当日若不是我少了几分力气,没有把你的头拧断,不过今日,你也未必能把我的命讨了去!”
“那便瞧瞧师伯宝刀可老?”那年轻人嗖地便已到李大夫跟前,一手便要抓住李大夫的胳膊,李大夫左手袖子竟藏着一把药刀,顺势抽出逼退了这一抓。
年轻人冷笑一声,小乞丐全身一抖,觉得身上都是鸡皮疙瘩。
年轻人说道:“师伯便已出刀,不知是阴险,还是惧怕呐?”
年轻人这一步一抓虽然简单,但步法轻盈,李大夫作为长辈,理应让着后辈,但其窥知年轻人功夫不浅,若内力也胜自己几分,这一场死斗无疑落败。
小乞听得水滴落地之音,原来是李大夫汗水汩汩而下。
李大夫惊道:“贤侄你这功夫看来并不是武林正派的功夫啊,这手法我似曾熟悉……莫不是疯子柳传你的?”
年轻人说道:“正是我师父。”
李大夫暗暗心惊,说道:“疯子柳的功夫是邪功,虽然厉害,但练得越久便越疯,只怕当世无药可治,贤侄我劝你还是早日废去这身功夫。”说完又恍然大悟般道:“难怪你改姓柳,方朔,柳朔。”李大夫狂笑起来,已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穷途末路了。
“那也得先杀了你。”柳朔再往前交手,果真如柳朔内力已经在李大夫之上,不过几招,李大夫双脚离地,原来已经被柳朔抓了脖颈,生死一线。
“哈哈哈哈哈……”柳朔一阵狂笑,小乞心里有些害怕,愈加不敢呼吸,柳朔说道:“林子元啊林子元,这样杀了你也忒爽快,千刀万剐也难泄我心头之恨!”小乞想道:“原来这李大夫叫林子元呐?!”小乞不识字,不知道林子元正是拆林为木,拼子作李,化名李园。
柳朔缴了林子元的药刀,往林子元的胸口浅刺了一刀,血液顺着刀口流出,染红了柳朔的手指,柳朔说道:“师伯可知道疼痛?不及当日你刺在我爹娘身上的万分之一!”接着又往林子元身上浅刺一刀,小乞丐看着发麻,想不到林子元竟然不做一声:“亏他还忍得住!”
小乞见要出人命了,不如早早逃去:“平日里阿爷咳嗽吃过李大夫的药,现在走了我是不是忘恩负义?阿爷告诉我不要做冷血人。”想毕又探步回来:“可是,那个人都说了,李大夫可是杀了他一家呀,那个人这么厉害,还是小命要紧。”
踱步之间,小乞身上倏地掉了一个野果子出来。
“糟糕!”,那果子滑溜溜地滚到那年轻人的脚下,柳朔狠狠回过头来:“谁?”,小乞心里害怕,赶紧撒腿就跑,林子元见那年轻人一分神,左脚前踢,顺势挣开了束缚。
“哼!”柳朔追林子元去,小乞拔腿就跑,心想:“好果子,我这可没有见死不救,李大夫你可快跑,跑不跑得了我就管不了啦,我也没有不听阿爷的话!”小乞听得脚步声不见了,舒了一口气,往后瞅去,只见黑洞洞的巷子似乎是个深渊:“可快点去拿着柴火,阿爷要冻着了。”小乞扭过头来,不料撞在一人的肚皮上,抖了几步,一屁股摔倒:“这人怎么没有声音啊?”
“嘿嘿嘿,小子去哪儿啊?”,头上是一把粗糙的嗓音,小乞抬头一看,跟前这人牛高马大,肩上扛着一把大斧子,显然不是方才那柳朔,那人一把把小乞拎起来,提斧道:“小屁孩,今日你死只怪你运气不好,嘿嘿。”,小乞拳打脚踢:“呸,你欺负我,放开我!你想干什么?”
大汉笑道:“你死了谁知道?”
小乞挣破了污衣,光着上身,大汉斧头往后一砍,小乞侥幸躲开,“这个人是认真的,他要我小命!阿爷,阿爷……”,小乞连哭带跑,那汉子走了两步便已追上了小乞,小乞闭眼:“想不到捡个柴火,就要把小命给丢了,早知道好好听阿爷的话,不去偷别人的柴火,不去偷别人的地瓜,老天爷才会保佑。要是有下辈子,一定要好好投胎到一个大户人家,做那茶楼的公子哥儿,吃香的喝辣的。”
小乞背后忽然伸出一只手,这手如蛇一般缠住了斧柄,这手干瘦如柴,小乞挣开一只眼睛,一下便认出来这是老乞的手,惊呼道:“阿爷!”
老乞干咳两声,见那斧子又来力,便马上松开了手:“这位大爷怎得跟我家娃儿过不去,咳……”,老乞咳了一口血,拉着小乞往后悄声道:“快走。”
“哎,我还当是哪个高人,这就不行了?”那人又继续说道:“把命留下,来一个留一个!”
小巷窜过几只老鼠,“去你的老鼠!”那大汉往脚下的老鼠踢去,正把老鼠踢弹到墙上,那老鼠气绝而亡,剩下的惊恐逃窜,不觉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哪位高人在插手我的事?”
这声音小乞认得,是方才那个喊作柳朔的年轻人。
“嘿嘿,在下龙虎帮猛斧刘昌!”,那人把斧子一收,恭恭谨谨地作揖。刘昌又说道:“这两人我就帮您料理了,免得污了您的手!”
柳朔往小乞这边看了一眼,便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刘昌道:“实不相瞒,这个李园我龙虎帮早就已经盯上了,如今看来可真是那林子元,听闻十余年前他残杀师兄,往师门里偷了一门药方,名曰长生丹。”刘昌往年轻人脸上瞅着,那是一张苍白毫无表情的脸,着实琢磨不透他是否愠怒,刘昌又道:“方才的事情我都看见了,想不到是那方家……”刘昌话没说完,但见年轻人目光往自己眼睛一挪,心里忽地一凛,想到这真的是犯了大忌,十余年前林子元残杀的师兄姓方,正是跟前这方家公子的姓氏,便把话绕过来道:“想……想不到是您的仇人。您看要是这乞丐往外面说道‘原来李大夫就是林子元,被方家公子给杀了……’,想这长生丹那日随着……呃,那日销声匿迹,好不容易过去了,今日消息出去,您怕是会烦扰不断,便帮你料理了,些许劳力,……不知这长生丹药方可否给在下看看?”
柳朔笑道:“贵帮可真贴心呐?杀了此二人,怕贵帮是想独吞这方子罢!”,刘昌见这人似乎不吃这一套,紧握斧子,暗暗做好了格挡的准备,柳朔道:“怎得,软的不行来硬的吗?现在别说乞丐,你的命也在我手上。”
刘昌挤出些许微笑:“方家公子,今日这暗巷,除了我们这几个人,谁还知道!我们分了这方子,我跟你保证,我龙虎帮绝不会泄露。你若是应允,这林子元怎么死的,我龙虎帮认了,官家也没有办法。”
小乞扶起来老乞,趁他们说话之际逃跑,刘昌见此不为所动:“你若应我,我便一斧子过去,他便双腿尽断,百发百中,你再慢点,他们跑远了,我可不管。”,刘昌看去,这年轻人丝毫没有答应的意思,年轻人道:“我来夺命,并非求药方,你要搜,林子元尸体就在前面,去搜便是。”,说罢,刘昌哼地一声往前找去:“公子真不识得事务。”
小巷曲折,两乞拐了几个弯,只听得老乞接不上气力,呼呼喘喘不停,但见前面正是大路,小乞心想此刻终于安全。
“呸,我就不信这些人敢当街跟咱俩过不去!”小乞洋洋得意道,老乞一掌拍了一下小乞的屁股:“你说去捡柴火,咳……怎得惹上此等是非?”老乞这一下没拍疼小乞,只道是方才帮小乞挡那斧子,手却被斧子的力道弹的疼痛,如今这下当真是痛入骨髓。
小乞道:“我不就瞅了一眼,怎么想到他们当真要杀了我,我想城外那地瓜大伯已经够凶了,怎有人比他还凶!”
老乞道:“娃儿呀,这世上可怕的事情多着,这有些事儿可是看不得,听不得的啊。”
小乞道:“那还有事闻不得,说不得,吃不得的吗?”小乞见阿爷默不作声,便道:“我知了阿爷。”
怎知那柳朔竟真跟来,老乞靠前道:“侠士可还要取我俩性命?”,小乞马上便作了个喊人的姿势,小乞平日里讨食,每次被无赖欺负便当街大喊,那些无赖见他人目光,便没了兴致,即便如今是夜晚,若是大喊,别说是赶路人,那也有家家户户探头查看。不料柳朔道:“我若是想取你们性命,即使百人,千人我也不惧。”,小乞看到他手上的血渍,赶忙躲到阿爷背后。
柳朔道:“盘蛇手,谁教你的?”
原来柳朔瞧出方才老乞那一个格挡门路正是柳门功夫,心中疑惑,便随两人而来。老乞正要说话,不料身后传来众多脚步声,柳朔道:“不好。”正是龙虎帮一众,老乞说道:“随我来。”
倏尔乌云蔽月,风高寒至,骤雨挡了世间所有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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