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产主义可以实现吗？

昨天，在一个古琴活动中遇见一位长辈，谈到了共产主义，他说：“那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人的私心是消灭不了的”。而另一位年长者则讲到了他年轻时管理收缴来的“五类分子”的财产时的情景：“那时候，我们拿美元来烧火取暖，地上的金条，一脚踢开，现在想来，简直是疯了”。听了这些，我不禁感慨万端。我说：“共产主义是可以实现的，并且早就实现了。只是，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认为共产主义就是一种让公心一劳永逸地消灭了私心的社会制度（马克思本人就否定共产主义是一种“现实应当与之符合的社会状况”）呢？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认为共产主义意识是一种价值取向和世界感、当你在某一秒钟里把超越个人一己之小私而投身乎天下之大公当做是一种快乐的时候，共产主义就在那一秒钟里实现了呢？耶稣说：天国就在人心里。”

有一部美国电影，讲的是斯大林格勒保卫战中一个苏联狙击手的故事。狙击手的上司出于嫉妒打他的小报告说他“丧失了共产主义的信念”，但后来这位上司被狙击手的舍生忘死所感动而做出了牺牲自己而完成狙击任务的决定。人们认为，一个自私的人不可能大公无私、一个大公无私的人不可能自私，这其实是认识上错误。在现实生活中，一个非常自私的人可能在某种处境或心境的驱使下变得大公无私、甚至牺牲自我，反之亦然。一个最后裸捐的资本家恐怕比一个贪恋权势的布尔什维克干部更像共产主义者。自私与无私是互根互渗、相互转化的，这就是辩证法。

认为共产主义就是灭私（甚或就是形而下的计划经济之“公”灭市场经济之“私”）简直是典型的认识上的幼稚病。真正的共产主义的敌人不是“产”之不“共”，而是“私”的异化。

用一个比喻可以阐明这个问题：

一条街上有两个画家，一个画山水，一个画花鸟。人们找画山水的画家画花鸟，这个画家说：“你们去找那个画花鸟的吧，他比我画得好”。人们找画花鸟的画家画山水，这个画家也同样把生意让给了画山水的。———这就是“原始共产主义”。突然，街上来了一家生产各种画的作坊，并宣称只有自己能提供物美价廉的批量化生产的画，于是乎，原来街上的两个画家的饭碗就被抢了。———这就是“原始资本主义”。两个画家为这个作坊破坏了原有的规矩而愤愤不平，打算联手把那个作坊赶走，并选择了暴力的方式。———这就是20世纪初的“共产主义运动”。赶走了作坊，但人们已经习惯消费批量化生产的廉价绘画了。两个画家再也回不到原来的状态了，只好联合起来照那个被赶走的作坊的模式生产大批量的画，并收益共享、而非归某一个人所有。———这就是“共产主义运动”取得的成绩。一开始，收益是可观的，但这也迅速带来了私心的膨胀以及随之而来的利益分配问题。于是、矛盾产生了，共识破坏了，生产效率急速下滑。是各搞各（所谓“三自一包”）的以提高效率（这无疑有把自己变成原来那个作坊而丧失自己的理念的危险，且无限提高生产效率的结果就是生产过剩而导致滞销。）还是坚持原有理念、通过思想上的“斗私批修”来解决利益分配的矛盾很快成了冲突的焦点。围绕着恶性竞争还是计划互补的“路线”的斗争，街上的新绘画作坊开始了不可避免的共运式的折腾。当然，绘画作坊未尝不可以跳出此唯生产效率论之实用主义模式，而着眼于某种颇富有创造性、前瞻性的未来设计。比如：其中一个作坊主动彻底退出生产、放下利润最大化之意图而从事于教育和传播，则两条“路线”之竞争则归于寂灭矣。

我相信，共产主义之最高愿景并非不可以实现，然实现之前提乃在于吾人对共产主义之定义有一全新的、革命性的重新认识。倘若共产主义不再被认为是吾人习惯性地认为的那种必满足某种既定条件的物质性的政治架构；倘若吾人将共产主义视为人类在创造物质财富过程中相伴随着之异化之克服；倘若吾人超越人类现有之物质主义与功利主义之基础存在论而将自身之存在感建立在精神生命之全面实现（亦即马克思所谓人的存在本质的全面实现）的基础之上，则共产主义之最高愿景之实现，乃人类免于灭亡之必由之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