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仙

也许，所有成长，都是一阵阵剧痛。

我是一名散修，尘世间所有修行者中最平凡的一员。我躺在泥土芬芳的草地上，远远望着繁星，期待着羽化飞仙的那一天。

成仙，这是所有修行者的梦想。

为了它，我走遍了名山大川，求遍了神仙洞府。可是，没有一个人肯收下我。他们都说，你的资质太平凡，没有修行的可能，还是回去，老老实实当一个凡人吧。

凡人？怎么可能。我告别了父母，离开了家乡，历经了艰难，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堂堂正正的回到家乡，拍着肩膀对父母说，你们的儿子，成仙了，回来了。这个时候，让我放弃，怎么可能呢？

可是，在这繁星满天的夜晚，我突然好想哭，我好思念家乡。

当初孤掷一注，口口声声寻仙访道时，我没有想过，水壶中用法术灌注的露水，其实没有家乡的泉水好喝；火球术炙烤出的野味，其实比不上家里的粗茶淡饭；外界的人情冷暖，其实也没有乡民的淳朴温厚。

有人说，仙就是一步步遗忘的过程。

你需要遗忘掉过去的所有，忘记掉你的父母，你的家乡，你成长时的伙伴，你战斗过的敌人，以及，你自己。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这是一句最大谎言。大多数的成长，都丢掉了自己。过去，成为了一个越来越模糊的符号。

是吗，忘记？我问自己。

那我不成真仙，我成散仙。我不愿意忘记。

拖着疲惫的身体，我穿过猛虎肆虐的山林，漂过海兽横行的孤岛，睡过茫茫无际的原野。

记忆一点点变得模糊，我流浪在成仙的路上，没有开头，没有终点。

我在忘记，我不想忘记，我挣扎去寻找记忆的洪流。

母亲在我走的那天，半夜里起来，做了一碗阳春面。她说，吃完了上路，成仙路能平坦许多。还有多福多寿饼，记得带上，在饿的时候吃。

我全想起来了，我又失败了。

大地不容许一个没有遗忘的仙。仙人是没有过去的，仙人要高高在上，法力无边。你要成仙，就要遗忘。忘掉你弱小的时候，忘掉你无助的时刻，忘掉你所有走过的路，喝过的水，忘掉你的爱与仇恨。

我挣扎着爬起来，眼神中有了迷惘。

难道成仙，就要遗忘？要冷漠冷酷，要无情绝情，要空空如也，要没有过去？

我是谁？

仙，我是仙，我成仙了。

仙鹤在我周围盘旋，鲜花在我身边盛开，祝福的乐章在天地里流转。

我是仙，高高在上的仙。

凡尘少了一个凡人，多了一个仙。

云雾蒸腾，我一眼望去，雾霭都退散，不敢冲撞无边法力的仙。

山川、河流，都匍匐在我的脚下。金光普照大地，凡人朝拜带给他们生命的仙。

一个老妇人，出现在我眼中。她坐在门前，等待她说要成仙的儿子。

眼泪从我的眼角落下，人世间下了暴雨。

娘亲。我想起来了，她是我的娘亲。

闪电劈在我的身上，魂魄走向崩灭，仙力慢慢溃散。

要成仙，就得遗忘。忘不掉过去，成不了仙……

娘，对不起。我没有成为仙。

我堕下凡尘，抚摸老妇人褶皱的皮肤，流着眼泪说。

儿啊，你回来了。

屋里还有半碗阳春面，你快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