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的时间是六点三十,收拾好刚到的书,背着小包出门。冬至快来了,天色晚得早。想到,这座城市靠东,家所在的城市靠西,差了几个经度,也许天色不会那么早落下黑幕,竟也有股莫名的欢喜。
在水果店挑着果子,老板娘似母亲的年纪,招呼说,你来了。日常里的照面,淡淡的,含着点熟客之外的观察。街头那些水果店里的味道终究是不同的,偏爱这家的气息,少了些烂果子的酸气,多了点安心的甜。拿起个果子闻一下,太蜜的放下,太靡的也放下,要轻轻地把那略带生涩的甜装好,过称,带回这座城市的家,时间会把记忆里熟悉的气息带回来,弥漫在巴掌大的空间,也是安心的。
过称时,老板娘说,小伙子,你又来买整个星期的水果了。
我愣了一下,说,您是记得我的?当然,我儿子跟你一样大。老板娘的话语是亲切的。这亲切会变成次次抹掉点零头。
你每次都很温和地选果子,轻拿轻放,轻声细语的。老板娘补了句,看了一眼她丈夫,把零钱找给我,我默默地谢过后离开。
才意识到,这是我眼中母亲的习惯。那些平常到四季皆有的果子按照春夏秋冬的轴线排好队,在记忆里敬礼。春天的家里有香瓜的温润甜味,清淡、有余味;夏天里有西瓜的清爽甜味,来得快,不小心会寡淡下去;秋天里有香蕉馥郁的甜,醇厚,衰老得快;冬天里是老家亲戚捎来的柑橘和柚子的酸甜,应了冬日的凌冽,是刺拉拉的感觉。母亲总是仔细地、轻轻地挑好时令水果,放在家里。我和父亲都懒懒地看着它们,有时竟也会烂掉。时间倒也因这凑巧的懒催生了一股家的甜美气味。时节对的时候,烂掉的果子倒掉,母亲还会拿着艾草把家里熏一遍。但又会买点新鲜的果子,放着,由着它们待在那里,由着我和父亲吃或不吃。
想起十一假期,发着高烧熬到家,那夜五点多的时候,从忐忑地梦中醒来,浑身冒着汗。“应该快好了”,心里默念着,“只是个突如其来又时机尴尬的感冒”。家里有股浓郁的草药味,是母亲用艾草熏过一轮,也是记忆中重阳的味道。父亲钓的大鲫鱼已经进了肚子,哪怕是味蕾再恍惚,那丝独特的鲜活气息依旧像老朋友般走了进来。
第二天上午晚些时候,我又生龙活虎起来,也不知是母亲的艾草还是父亲的鲫鱼起了功效。一家三口去逛街,母亲说你许久不回,家乡的变化很大,这里马路前几个月又扩宽了,那里又建了高楼。父亲在前面走着,一如既往地急着赶往那里似的,少了前些年的利索,却总还是果断的。我和母亲挽着手在后面,说着七大姑八大姨的这些时日的故事,偶尔还能笑出声。父亲就会在这时候回头看我们一眼,有些莫名,又有些嗔怪,还以为我和母亲在背后说了他点什么。而母亲又会故意对着我耳朵呢喃些字句,还使个眼神给父亲,那声音似是而非的清楚着,又雾里探花地迷糊着。父亲只能作罢,转过头,步履是更加果断了,还添了点往日的利索,像是要离我们远点,若真远了,又要回头看我们,眼神里又有了嗔怪,有了些急躁,但总归是果断的。
想起更小的时候,我和父亲坐在夏日的竹床上吃西瓜。他一定要和我猜拳,四五岁的我总归是输的,输了他就塞一口西瓜到我嘴里,还问我甜不甜。我的回答也总归是甜的。母亲回来看到竹床上黏糊的西瓜汁,念叨着父亲的懒,念叨着我斑斓的小T恤。而我和父亲坐在那里,依次打个嗝,也没能暂停母亲的念叨,也就由着她念叨,看她轻轻地收拾残局。父亲会朝我诡异地眨个眼,想来,那时他是年轻的,有趣的,也是果断的,不然我为什么总在猜拳的时候输给他。
我在身体里找到了母亲的轻柔,却甚少像了父亲什么。这也应了那句,儿子是像母亲的。但我常想,总归是有点父亲的影子。常想,他那时候在工厂边拉小提琴的时候,会不会如同我现在写字的时候一样,内心千山万水,又迷恋着当下。
想到这些,我便等不及先回到家,便提着大包小包拨通了母亲的电话,说,妈妈我想你们了。
母亲说:你爸爸他终于戒烟了,他说还有很多好日子没和你一起过。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