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上大学的暑假,走的前一天 ,我和我后爸吵架了。
并不是他的错。或者说,依照以往的惯例,他既没有抄家伙打人,也并没有肆意谩骂耍酒疯,而是处于“还算不错的”老实状态。
是我故意找茬骂他。
我后爸听着我骂他,低眉顺眼,一声不吭。
吭声的是我妈,她让我给我后爸道歉。
前一天晚上,我妈的发小来了。
此人是她的小学同学,她一生唯一的朋友。是她给我妈介绍的对象,也就是我后爸。
我很恨这人。
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她给我妈介绍了我后爸,让我和我妈的生活陷入了水深火热,让我妈半生在泥潭中挣扎。
我妈却一点儿也没有怪罪她的朋友的意思。俩人还是很要好,发小在我家吃了晚饭,夜里也没走,和我妈睡在一张床上。
她俩在床的一头睡,我在另一头睡。
说起来,俩人几年没有见面了。都是四十好几的人,要照顾男人和孩子,发小什么的,都没想过走动吧。
我妈有了与同龄人说话的机会,于是,俩人一夜没睡,一直脸对脸在小声聊天。
说是聊天,其实一直是我妈在抱怨。
我听到她说我爸对她怎样怎样差,又听到了一件我根本不知道的事。就是前几周发生的,我去我姨妈家住的那个月。
我后爸因为某件小事,突然发了飙,随手捡起桌上的秤砣猛砸过去,扔在我妈腰上,砸伤了她,她一周没下床。
躺在床上期间,我妈要每天挣扎着下床,给她和我后爸做饭。
我在被窝里一声不吭,紧攥着拳头,心脏剧烈跳动,满脸都是屈辱的眼泪。
我不止觉得愤怒,我更觉得屈辱,我觉得我妈太窝囊了。
第二天中午那个阿姨走了之后,我发作了,大声斥骂我后爸。
我妈要我给他道歉。我说我不道歉,他用秤砣砸你,我只不过是骂他几句,有什么必要道歉?
我妈哭了,她说,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听到这些。
但她还是让我道歉,我不服从,她又喊来给他打工的男人,她原来的同事。
那个男人在他们的原单位解体之后,就留下来帮我妈干活。
那人苦口婆心地说:“你太不懂事了,你如果就这样骂了他走了,过几天如果他因为这件事再打你妈,你会不会心疼?”
这句话的逻辑很奇怪,根本就毫无道理。
意思是说,我在家的时候,他就不敢打我妈,我走了,我妈没人保护了,他就会打她。
事实是,我没少挨过我后爸的打。我妈后来说“我看到你被他打,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
但她仅仅是“难过而已”。她的“妇德”,她的“修养”显然并不能因为她的难过而失去。
我在我妈的“我几乎从未见过的”眼泪和此人恨铁不成钢的劝解下,还是道歉了。
我从小就被我妈教导:得到别人的帮助一定要说感谢,做了错事一定要说对不起。
即使是二十年前曾帮助过我们的人,如果我遇见了没有喊人,也会被我妈斥责。
我一直以为,这样做是有修养,有礼貌的体现。
但其实,在很多时候,这只是懦弱和奴性罢了。
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谢谢”和“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那时我后爸的一条腿已经在“一次酒精中毒,被送入急诊室抢救,并住院俩月”之后瘸掉了,如果我妈在被打的时候还手,他不见得打得赢。
但我妈从未还手。她还一直尽着她做妻子的义务,做饭,做家务,独自赚钱养家。
我妈深深陷入了对自身悲剧的痴迷之中,她习惯了向大众诉说自己遭遇的不幸与不公,习惯了扮演那样一个“为了孩子牺牲的母亲的伟大角色”,她甚至享受着这个身份,根本不想挣脱悲剧的命运。
她不知道,我毫不感激她的牺牲,并且,我鄙视她的懦弱和“自以为是的”牺牲。
她既保护不了自己,给不了自己快乐与安全,更保护不了孩子,给不了孩子快乐与安全。
后来,她也用她自己的方式反抗了。
例如,她让我后爸吃剩饭,让我后爸自己洗衣服,让他干活,让他自己睡。
但我毫不觉得,她这种自以为是惩罚的“冰封式”的报复方式,能对我后爸造成多少实质的伤害。
他一样好好地活到了六十三岁。
我不认为,对于一个伤害我和我家人的人,还需要表现什么礼貌。
我们都需要做好用武力和野蛮保护自己,捍卫自己尊严的准备。
为了保护我的孩子,我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我既可以付出我的所谓的教养,也可以付出我的生命。
这些都不如孩子的安全来得重要。
我的孩子,他一定要知道,他要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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