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净慈寺方丈修浮屠 武当山孽徒拆玉栋
话说陆思南背着身负重伤的关照青，脚下步伐加紧，直奔净慈寺，虽说彻夜打斗，已是疲惫不堪，却不敢有片刻停歇，这一路小跑，全凭着自身多年磨练的硬功夫。身背后依稀还能听见神志昏迷的关照青口中呓呓有语，“恩师、……金佛”。这使得急于救人的陆思南心中燃起希望。
待赶到净慈寺外，天光蒙蒙擦亮。
陆思南拍打铁环叩响山门，须臾，有两个小沙弥抬下木闩，推开山门。见到此情形都是一惊，赶忙问道：“陆大侠，您这是？”
陆思南有气无力地说道：“快······快去，请你家首座。”
一个小僧听了飞奔去禀慧能，一个小僧连忙扶过关照青。陆思南重担一卸，立刻瘫坐于地。
人称大醉佛的慧能大师，便是这净慈寺首座，住在寺院西禅房。而东禅房住的是净慈寺方丈——慧觉大师。两座禅房所在，庄肃严整、空林寂静，无论习文、练武，都是绝佳的好去处。
醉佛每日五更天演武，春夏秋冬，无一日废止。今早如常，正自演练一套罗汉拳法，忽闻小沙弥脚步匆匆，似有急事相禀。
醉佛只顾练拳，也不瞧那小沙弥，随口问道：“怎么如此慌慌张张？”
小沙弥回禀：“师叔，陆大侠背负一位伤者前来，情势危急，请师叔速去。”
醉佛脸色一怔，忙问道：“现在何处？”
小沙弥抬手一指，答道：“正在山门处。”
醉佛丢下小沙弥，飞一般的赶到山门之处。一眼就瞧见陆思南倚着门板瘫坐在地，再看小沙弥坐地扶着一位奄奄一息的道人。醉佛三步并成两步，上前连忙问道：“贤弟，你怎么了？”
陆思南气喘吁吁的说道：“我没事。”又指着伤者说道：“此乃武当侠士关照青，大师速速救他。”
醉佛伸二指摸了摸道人脉门，跟着摇头说道：“他五脏俱损，恐怕凶多吉少。也许我方丈师兄还能救他一救。”
忽听得背后有人问道：“慧能，你摸他脉象如何？”
醉佛一听便知是方丈师兄来了，因为寺中大小僧人百十余众，也只有师兄才会直呼自己法号。
慧能紧忙回道：“脉象虚弱，五脏皆损。”
老方丈从袖袋里的取出一支瓷制的小药瓶来，轻轻磕出两粒小药丸，递给慧能说道：“快与他服下了。”
醉佛伸手接过两粒药丸，只觉药香扑鼻，沁人心脾。当下急忙喂了关照青吃下，片刻功夫，药力起效，关照青气息渐渐匀称，濒死之人回转过来。众人见了，都是又惊又喜。
原是方才，老方丈在房内坐禅，也闻听小沙弥口中所说，有重伤之人前来投奔，情势相当危急，他平生专修善果，一心只为医病救人，便带了这灵丹前来。此药正是老方丈精心所创的“九转参露丸”。对身受内伤之人有奇效。
老方丈道：“速将此人带到房中调养，我再为他细细医治。”
陆思南感其恩德，俯首称谢。
醉佛将关照青安置在一间空闲的客房之内。又有小沙弥安排陆思南休息。
老方丈一直在关照青房中，悉心照料。他稳稳坐定，伸手再探关照青脉象，紧闭双目。
醉佛问道：“师兄，怎么样？他伤势如何了？”
老方丈摇摇头，说道：“他吃下了九转参露丸，虽然性命是保住了，但伤势太过沉重。即便他日后病情康复，也不能像往常一般。其功力至少减损两成。”
醉佛叹道：“阿弥陀佛，师兄仁心仁术、妙手回春，能救得他性命就已经是万幸了。师兄不必苦恼。”
老方丈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老方丈又按其伤势、脉象开出药方，命小沙弥办置、煎熬，再让关照青一日两次，按时服下。如此数日，关照青慢慢恢复，伤势好转。
又过了几日，关照青痊愈之后，前来拜谢老方丈，自不必多说。因为他心中存有万急之事，就打算与僧、俗二人告辞后即刻下山，独自去料理。
三人于禅房相见，分宾主落座，摆茶。
关照青对僧、俗二人，抱拳拱手，谢道：“承蒙二位相救，如今我已痊愈，只因有要事在身，这就下山去了，就此别过罢。”
陆思南连忙挽留，说道：“关兄莫急着要走，我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
关照青道：“陆兄出手相救，贫道感激不尽，如有疑惑请直言。”
陆思南问道：“那一晚，江边大战，所为何事？”未等答复，紧接着又追问一句“叶真人现今到底怎样？”说完再看关照青已经老泪纵横。
陆思南见其悲伤落泪，忽然想起，那晚江边大战的场景。当时，岳照同处事冷静，口中所言条条是道，令人无法辩驳。但总觉得此人身上缺少些什么，可又偏偏想不起来。现下心中已然明镜，叶真人遇害，他岳照同未有半点哀伤之情，即便当时他的话句句占理，但这个“理”字少了一个“情”字做为依托的时候，也就称不上是个“理”字。
岳照同身上缺少的正是，关照青的真情流露。
关照青用衣袖拭干泪水，缓了缓，回道：“先师遇害，着了岳照同这小人的道。”
话音一出，僧、俗二人极为震惊，连忙追问。
关照青这才缓缓道出当日情形。
那一夜，武当山周遭一如既往的平静，山门紧闭。一整天的勤奋习武，使人筋骨疲惫不堪。众弟子们都各自回房歇息。
照例，关照青此时都会在叶真人房中叙话。当晚也是如此。
正在师徒二人说到阴阳辩位法之精髓的时候，传来轻轻的叩门声。随即有人说道：“恩师，弟子奉茶来了，请您品鉴。”
叶真人听出是谁来了，便说道：“照同进来说话。”
岳照同端了一盏热茶，送到叶真人房中，双手奉上，恭敬地说道：“师傅，这是弟子亲手采选的恩施玉露，请您品茗。”回头又对关照青示以微笑，说道：“师弟也在。”
关照青连忙作揖称呼师兄。
叶真人点点头，接过茶碗，揭开碗盖，轻轻嗅了嗅。先观了茶色，又闻茶香。饮了一点，双目闪烁，又饮了一些，这才放下茶碗。捋了捋三缕雪髯，笑着对岳照同说道：“此茶，叶芽匀称、色泽苍翠、毫白如玉，由汤泡开，叶芽平伏碗底。闻来香气清爽，饮时茶汤醇和。嗯嗯，好茶、好茶。照同如此用心，为师甚慰。”
原来，叶真人亲传弟子只有五人，岳照同为大弟子。也就是说，大多武当门徒子弟所学的武艺，其实都是关、岳二人手笔。
关、岳二人是自幼就跟从叶真人学艺，一直留在师傅身边。其余那三名弟子，早已下山，一人开宗立派，一人朝中为官，一人成了隐俠。
而关、岳二人才是叶真人最得意的两名弟子。叶真人也从不偏爱任何一个。如果非要说个究竟的话，叶真人本来是更喜欢岳照同的，爱其聪慧、敏达。可随着时间推移，叶真人越发觉得他城府加深，心机加重，学武、学术都是心浮气躁，总想点拨他端正，可始终不见成效。反倒是关照青为人正直、公允，学艺求精，不贪其多。叶真人心中倒是有意栽培他为日后武当掌门。
如今叶真人年事已高，一切门派事宜大多都交由关照青料理。门徒子弟也全部交给关照青来传授武学。叶真人这样做就是为了避免门派内斗。
然而当岳照同的门徒全拨给了关照青之后，终日苦闷生忧，郁郁寡欢。叶真人看在眼里，怜在心中。
当叶真人接过他奉上的“恩施玉露”，心中甚是欣喜。以为岳照同对人生境界参悟的通透了，不再患得患失。那一刻，叶真人借着赞茶，来赞其人。品评的不仅是茶汤，更是岳照同人品的优点。
岳照同心机深广，怎会听不出来，当即俯身拜师，回道：“我房里还有许多，怕恩师不喜，所以没有带来。既然恩师赞过了，明日便奉予恩师。”
叶真人捋髯而笑，说道：“好，好，好。照同这份孝心，真是难能可贵。”
岳照同伏拜于恩师脚下，说道：“恩师，弟子愿侍奉您一生一世。”
叶真人伸手想去扶他，道：“照同，这是为何？快起来叙话。”
岳照同也不起身，央求道：“只求恩师能将阴阳辨位之法和昊天拳一并传给我吧。”他说话时，并没有半点避讳。
关照青听了，心中一怔，说道：“师兄，你要坏了恩师定的规矩不成？”
叶真人摇了摇手，对岳照同说道：“你师爷张松溪——张真人在世之时就曾说过，本派绝学，门类繁多。不求弟子涉猎广博，只求弟子业专精通。照同，有所博必无所专。你该懂这个道理的。而且我已将文韬战策、阴阳辩位分别传了你和照青。如欲艺业，精益求精，还需钻研苦学才是。那昊天拳乃是开山祖师张三丰——张真人所创，因其威力浩然无极，祖师心中有所忧虑。但业已创下，悔之晚矣。后来，祖师晚年又创太极拳，以求能夠克制昊天拳的威力。所谓太极者，无极而生。阴阳太极，刚柔并济，不重其招，只重其义。我早就传授你们二人了。即以学了太极拳，为何又要学昊天拳？何况为师当年赌赛输给了陆大侠，昊天拳不能再传武当弟子了。这你也是知道的，怎么，你想让为师失信于天下吗？”
岳照同连忙点头称是，叶真人端起茶杯又饮了起来。忽然听见，房顶传来脚点屋瓦的响动。
关照青道：“师傅，不知来者何人，我去探一探究竟。”
叶真人道：“听脚步声音，此人武艺不在你之下，务必小心。”
关照青应诺，提了长剑，转身出去，一个梯云纵，“嗖”的一下跃上屋顶。果然看见有人影一闪而过，那人身着夜行黑衣，瞧不出个来头。
关照青问道：“来者何人？报个万儿（蔓儿）吧。”
那黑衣人道：“想知我名号，能追上我再告诉你。”说完，跃下屋舍，展开轻功，往树林里窜去。
关照青也不含糊，随即跟着跳下房顶，催动脚步，追了上去。
房内，叶真人对岳照同说道：“照同，你也去吧，万一来者精干，你也好援助照青。”
岳照同忽然脸色一变，冷笑道：“诶，我师弟——笑面阴阳在江湖上赫赫扬名，收拾一个小毛贼还不是绰绰有余吗。现在，你要担心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
叶真人未明其意，说了声“嗯？”忽然感觉浑身如针刺一般，奇痛难当。用手点指岳照同说道：“这茶中有毒。”叶真人没有半点怒意，只是甚为不解。
岳照同直言不讳的说道：“不错，这是乌斯藏密宗之毒，唤做——绝星泪，当真是无色无味，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无法觉察。毒发之时，疼痛彻骨。中毒之人，必死无疑。而且此毒，无药可解。师傅，你马上就要毒气攻心，恐怕只剩下一刻钟的命了。”
叶真人端端坐好，五心朝天。连忙运气抵御痛苦。可越是运气，就越是痛苦不堪。这种疼痛的程度，已经超越了人的忍耐极限。如果换做常人，早就气绝身亡了。
当下叶真人迅速封了自己近心血脉，延缓毒气在体内运行。疑惑不解的看着自己的爱徒，问道：“你为何这么做？”
这一问，激发了岳照同所有的恨意。
眼白充血的岳照同怒道：“师傅，你不知道么？你好偏心，我才是你大弟子，你却想在百年之后将掌门之位传予师弟。我哪一点不如他关照青?你说，你说。”话尾两字是撕心裂肺般喊出来的。宣泄了岳照同多年积压在心的情绪，这种不满只有他岳照同自己最清楚。
叶真人没有回答，神情里写满了失望。只是在想，前几日自己和照青的谈话可能都被他听了去，看来金佛的秘密也保守不住了。为此江湖上必将掀起腥风血雨。想到这，觉眼前昏暗，身体再无半点起伏。
岳照同在一旁瞧了半晌，鼓足了勇气，伸手来探，才发现叶真人已经没了鼻息。原来当世高人已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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