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有部热播的电视剧《大染坊》极是精彩，讲的是明末清初的商战奇才陈寿亭传奇的一生。那陈六子出身寒微，小村染匠的起跑线，日后却能在商场上呼风唤雨屡战屡胜，其对手不仅包括商业世家大佬，还有留洋归来学贯中西的洋务派，玩正的玩邪的，玩文的玩武的，陈六子没有对手，独孤求败，几被封神。
说陈六子出身寒微只是习惯性文字表达，其实他是乞丐夫妻生出的一个小乞丐，自幼父母双亡，从未读过一天书，睁眼瞎一个，人生烂牌若也能分等级的话，他那出身应该是烂牌之王。
他刚刚小有名气时，一位慧眼识珠的长者铁了心要与其合作，这位长者认定陈六子定能有一番大作为，力排众议，接受了陈六子苛刻的合作条件。这都不是本文想要表达的重点，我想说的是，那位长者有番论点让我印象颇深，他说，有几种人不能读书，一种是胎里自带坏基因之人，读了书只能令其更坏；一种是愚腐至极无可救药之人，越读书越会令其不开窍；最后一种就是天分过高之人，读了书只要限制其天性发展。
总而言之一句话，陈六子就是第三种人，无需读书，读了书顶多是世上又多一个粗通文墨之人，却会少一个商业天才。多么颠覆三观的论点啊，可你不能不承认，说得有点道理。
观之中国历史上，可以和这种评价相匹配的名人还有一个，朱元璋。洪武皇帝朱元璋，一字不识通六经。陈六子天天乞讨要饭，朱元璋为填饱肚子只能混入僧门，这二人一个为小说杜撰，一个为明朝开国皇帝，却都把“丈夫不识字，无处可安身”这十字的脸打得啪啪作响。
苏东坡的“人生识字忧患始”道尽天下另一种景观，人这一生短若南柯梦，微若晨间露，却辗转自苦，真不知所为何来！莫若花木草芥，默不作声立于天地间，一岁一枯荣，饮风啜露，怡然无知，自成风景。正所谓“儒冠多误身 识字用心苦”也。
最近翻阅伦敦大不列颠国家图书馆资料，看到图书馆广场的十大思想家塑像，孔子、老子伫立其间，这是没有悬念之事，他俩是中国的至圣、亚圣，也是西方人以上中的东方圣人。万万没想到，还有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惠能。对，就是那位因着“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而接下五祖弘忍衣钵，晋身禅宗六祖的惠能。
知否知否，这位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僧中巨匠惠能，也是一字不识者。联及陈六子、朱元璋等人的经历，不能不让我们思考，文化也许真地存在三种境界，而识字只是其最初始的第一层识了字再有些自己的理解和见地，这方算是明理的第二层；只有达到彻悟的第三层，方可超越识字与否，到这一境界者，识字固然为佳，不识字也许更少桎棝，反倒促其思想活跃，心藏宇宙，不受教条主义戕害，成为一代先躯。
匆匆半生，庸常无二，近来常回顾来路，想起“当我垂髫初识字，看君挥翰独惊人”的初心时期，想着如何超越身边人，成就一番事业，为父母荣，为祖上光。几十年弹指一挥间，谈不上多少苦甜，不过是人云亦云、唯唯诺诺为粱米谋罢了，正所谓“我把我的梦想，卖了三两三，换来了灶台上的一日三餐，熬一锅时间嚼一口从前，忽然想念自己曾经发光的少年。”
其实，那种“发光的少年”只可能存在于记忆中，而且是淡去泥泞不堪细节、删繁就简的记忆中。哪个少年人真正年少时，都鲜少会有鲜衣怒马的美好感受。你让我再重新活上三回，估计也无法超越“近被君王知识字，收来案上检文书”的宿命。有些事只是想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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