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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课堂上，健硕的女老师很卖力，声音如同吃饱了肚子的老鸹一样的有力，语速高亢飞快，滔滔不绝跟同学们传授独门绝技。讲到兴起之时，胸前的两座山丘绵软起伏荡漾，不由得让同学们目光迷离，心不知所属。数九寒天，万物凋零，此地却别有洞天。

        要问如此激动到底为啥？嗨，异口同声，声音震天价响亮：还不是为了让哥们姐们都能考个60分，拿到那张该死的合格证书？ 我开班，你报名，有缘千里来相会，相会各取其所需。市场经济，要奋斗打拼，都不容易……

        课上热火朝天，课堂外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天高云淡，冷飕飕的小风，刮得一切都懒洋洋，猥琐琐的，但报名参加培训班的男男女女心里的小兔正砰砰跳动，带着满满的希望。望着前面的收费处，犹如看见菩萨带着微笑遥遥挥动玉手。来吧，来吧，“包过，包过”！宣传语诱惑极了。如此斩钉截铁的保证，让老大难们怎么能不热泪盈款，热血沸腾？这边满屋子的同学在上课，外面的报名收费点，队伍排成一条弯弯曲曲的长龙，这条长龙似乎正在蛰伏，不紧不慢。一旦遇到好事儿，会随时腾空而起，大展宏图。来自五湖四海的考生都梗直了脖子，似乎有点像被抻住脖颈的鸭子，向教室小门——如同通往极乐世界的天桥——方向斜探着，丝毫不顾及刺骨的寒风，而这寒风中仿佛升腾着人们的希望——包过，包过！

        弯曲的长龙在蠕动，而空气中希望的声音愈加清晰了，恍惚间，这声音化作了华老栓买人血馒头时听到的青衣人的嚷声——“包好，包好！”老栓有福气，能遇到好心的青衣刽子手，又赶上菜市口杀革命党，讨了这么个神奇的方子；而年年在人才等级考试门槛前栽跟头的人们，今年运气也不错咧：小栓患痨病吃上的是热腾腾的人血馒头，药到病除；现在某某部门联合培训机构大发善心，搞了这么一个“包过”培训班，专门给大家解决难言之隐呢。阿弥陀佛，苍天啊大地啊，真是天底下难找的好事儿啊，不积极，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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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弹簧厂的小张也挤在队伍中，跟着蠕动。他参加工作有五年，轮到人才评定的时候，在“火星学”科目上卡住了。没办法，大学专业不是这个，生产弹簧弹力再厉害，也弹不到火星上去呀？考起来吃力没关系，年轻人，八九点钟的太阳，记忆力也好，还早着呢，慢慢儿学呗。不过，最近单位上纷纷扬扬，传说某个机构在某大学校园里承包了一个课堂，专门讲授相关方考试的秘方，而且承诺，只要交钱参加培训，就一定会保证你考试过关，万无一失。口说无凭，双方签字画押，海誓山盟。就凭这一点，很让人动心呢。毕竟，评定的机会不多，失去一次，就等于失去了很多薪水，而这些薪水，跟工作实绩无关，只看你有没有那个证而已。证上说你是几等，就是几等，其他扯啥都是假的。既然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他没能忍受住诱惑，就跟着这股潮流，跑来排队了。

        跟小张一块儿来的，还有同事老王。这老王，是名副其实的老，不光头发已经发白，而且年龄也上了五十，腰杆略弯，据说是经常跟领导在一起落下的毛病。五十而知天命，既然知道天命是咋回事了，他也就显得很潇洒。他经常用的口头禅就是：“咱们都是弹簧厂出身，知道弹簧是咋回事。苦难像弹簧，你弱它就强。人生如弹簧，可弱也可强。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啊”。据说当年也是个愤青，可再牛逼的愤青，也经受不了时间的打磨；再有棱角，碰南墙的事儿多了，也会让你底下高傲的头颅——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将来的小鞋乎？老王就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典型，现在啥也觉得理所当然：存在就是合理，哲学啊。于是，他成了单位里小年轻的导师，大哥，经常喝个小酒，开个小会，给他们答疑解惑，梳理人生。

        小张跺跺脚，往手上呵了口气，冲老王轻声嘀咕：“这家伙，就这么几堂课，收咱们两千块，眼瞧着一个月工资搭进去，是不是有点黑了”？老王鄙夷的看来小张一眼，像是看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怪物：“黑？嘿嘿嘿，胡扯，瞎驴牵到槽间，为（喂）你不知道为（喂）你。嫌费用高，滚远远的好不？现在这年头，总有人不知道好歹，只想着赚大便宜，一点小亏都不肯吃。这个账目，连瞎驴，额不对，连瞎子也能算清楚啊。掏出这把白花花的银子，固然会一时肉痛（不肉痛，那是撒谎）。但换来的是啥，谁不明白啊？把这个坎儿迈过去，以后爱躺着就躺着，爱站着就站着，实在不行找个地方凉快搓麻侃大山，反正不用干活也能拿钱，而且比一般人拿得多。这叫什么？叫做一劳永逸，对，就叫一劳永逸——这就是制度的先进科学优越性。你要是敢不服，立马回家，把学费钱买上炸肉烧鸡和老婆孩子开荤去呗！哎呀呀，年轻人，你算是赶上好时候好政策了知道不？想想过去那么多年，我们这些人，被一个一辈子都用不上的鸟语测评给折腾的死去活来，这个惨痛经历，说起来都是泪啊，何况你那倒霉的“火星学”？再看今天这样的好机会，就在眼前，抓住了，就是一本万利，这样的投资，值！早有这种培训班，老子也不是今天这个结果，早他娘小康了呀••••••咦，小鬼，快往前走两步，这就轮到咱们交钱了，当心叫人加了塞。”

        听老王一顿没头没脑的训斥，小张有点蔫儿，听从命令，紧着移动下腿脚，想想也服气：老王不愧为人生导师，吃过的盐比咱们吃过的米还多呢。——不过，小张想，咱都是北方人，基本不吃米，这理论不大成立。嗨，不说吃米吃盐，就说人家趟过的桥，比咱们走过的路还多吧，这总行了呗？——啥事情，到了老王这里，都看得透透的，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就是在谱！

        钱恭恭敬敬的奉上，人家收费的却连眼皮都不抬起来——大把的钞票，哭爹喊娘的往眼前送，人家见多了，稀罕不起来，不过数字而已。不跟咱们一般人似的，见了钞票眼睛就发绿，浮想联翩。小张看收费人员漠然的表情，还是有点不忿：“老王啊，你说挣这份儿钱，总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吧，咋就那么嚣张呢？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头。你说原来吧，组织考试，年年教材都得换，所谓内容稍微一改动，前面的就不能用了，说什么“日新月异，转变思想，与时俱进”，那去年的还崭新呢，扔掉就是浪费，这符合咱们建设绿色节约型社会的原则吗？这不是和上面唱反调吗？现在又给个包过班，课本知识一概不涉及，就是传授答题的方法，明目张胆的投机取巧，这不是和人才建设的原则背道而驰了么？搞形式主义，这也和上面的精神南辕北辙啊，竟然还允许这么干，还没人管，你说奇怪不奇怪”？

        老王显然很享受人生导师的角色，回答小张的问题很认真，语气凝重，透着“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味道：“你要这么说，就是你不通情理了。发展是硬道理，明白不？赚钱是硬道理，明白不？想赚钱，就要创新，明白不？要创新，就得胆儿大，明白不？只有胆儿大，才能走别人不曾走，也不敢走的路，才能获得最大的经济效益，为经济发展增加活力。从某种程度上说，是新动能取代旧动能，这正是我们现在所提倡的。如果从这个角度看问题，你会发现自己的格局会忽然不一样，对这些现象就能加深理解。不光理解，对你以后的人生，会起到极大的启发和引导作用。小子，你正走在一条光明大道上，等着吧，路越走会越宽。这叫什么呢？这叫换脑筋。脑筋换了，之后见怪，会当然不怪的啦”。

        小张听了这番“圣训”，张口结舌，颇为无奈，可心有不甘，趁这机会，继续讨教：“我还有一个最大的不明白，你说这些答题技巧，他们怎么就掌握了？答题选择答案的规律，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他们又不出题，难道是出题专家们肚子里的蛔虫不成？咱们咋就不知道呢？如果咱们晓得这个路子，那也办培训班，不也就发大财了吗？还用得着这么辛辛苦苦看这些人的嘴脸，舔吧这些人的臭脚丫儿？”

        老王一听这话，把嘴里的烟头往空中一扔，烟头带着火苗和残烟画个漂亮的弧线，投身到了一边的残花丛中。老王重重喘了口气，凝神看了看小张，脸上露出诡异和不屑的表情，向地上啐了一口：“你还嫌舔吧人家脚丫子，先用你的脚丫子想想吧，小子。这还要我说？关系就是生产力，我就告诉你这一句话，这句话就是解决一切问题的钥匙。至于你能悟到什么，看你福分的深浅了。好好想！小傻瓜。”

        小张简直就要给老王跪下：这把子年纪，真是没白活。我要有人家老王这么开放的思维就好了，工作何愁不进步？

        “王叔，一会儿回去，晚上吃个火锅热乎热乎。我虽然年轻不懂事，但知恩图报这个道理还是懂的，喝两杯，我得跟你取一取真经，争取这辈子少走一点弯路，您老人家意见如何？”

        老王这个人，虽然年纪大，资历老，但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善于团结群众，从不拿架子。特别是同事们请客，只要一打招呼，你根本甭指望从他嘴里会迸出半个“不”字——安排在哪儿，几点，准时到，放心！——没办法，就是这样高尚的人品，不然怎么会广得年轻人的心呢？有些人扭扭捏捏，说什么没空啊，身体不舒服啊，恰好减肥，甚至吃药啊••••••啥呀，马大骡子大了值钱，人大了就不值钱了呢。什么意见如何？到了老王这里，根本就没有意见。俗话说，请客不到，闹煞主人，你得给人家面子，这叫懂人活儿，是一门学问。而且，咱们老王到场不是白吃，白痴才白吃呢。咱老王一肚子的人情世故，娓娓道来，一顿饭吃下来，会让所有在场的主人、客人胜读十年书。这也算是一种交换：智力交换酒肉，嘴巴交换肚皮，公平合理，而且要是细细算，以老王的学问，还有点赔本儿呢——此事何必计较？

        这顿饭吃的，小张和老王，交心彻底，上下五千年谈了个昏天黑地，啥事都拨云见日，没有不明白的。听他们这番谈话，三皇五帝，唐宗宋祖在场，都要当场拜师学艺啦。

        痛快是痛快了，事儿没有两头好，上班就耽误了。直说了吧，这也不算什么丑事，俩人三天没到单位报到，好在心里有底儿。——耽误就耽误，扣几天工资算啥？反正俺们参加的“包过”培训，到时候证儿一拿到手，黄金万两从天上来，奔流到俺腰包不复回，天生我才必有用，一考终生何须愁——乎？

        三天后，小张晃晃荡荡来到单位，碰上了分管人事的刘大姐。刘大姐看见小张，招招手：“咋滴啦，失恋了吗？这几天不上班，当心开除你小子。告诉你件事儿，人才评定制度改革，上面雷厉风行。为了破除形式主义歪风，建立真正公平合理的分配机制，充分调动职工的工作积极性，激发对单位的主人翁意识，加大人才培养的力度。老办法废除，下一步不用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且也不是一劳永逸，以后那是老古董，老黄历，老废物，老垃圾啦。具体什么方式呢，另行通知。反正，要玩真的了，干多少活拿多少报酬，童叟无欺。安心工作才是正道，是金子就会发光，有成绩就能拿钱，有付出才会发财，发财了还愁没媳妇？那还不上杆子大姑娘来追你啊，让你满地爬，躲都躲不开，哈哈哈•••”

        小张楞了，头昏脑涨，在办公室发了半天呆，还是老王的电话把他给从另一个世界里唤了回来，电话里，老王吞吞吐吐，几天前的阅尽人生的口气消失的无影无踪，转而轻声细语，小心翼翼：“小张，今晚上我请你，咱们得再喝点。你可千万别拒绝：请客不到，恼煞主人，这张老脸你得给我。其实，也不是面子不面子的事儿，怎么说呢，嗨！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我得跟你讨教讨教。你年轻，脑袋活泛，跟得上脚儿，看看到底发生了啥？我就想不清楚，看不明白，人家都通过考试享受了那么多年的好处，好不容易轮到咱们了，好不容易交钱排队，以为得了个乖巧，哟嗬，上面一句话，咋说废就废了呢？”

        小张也一肚子闷气：什么包过，包过！全是狗屁，人血馒头吃不成了，买馒头的钱咱得要回来。白纸黑字呢。

        包治百病的药，鸡飞蛋打。小张在找老王的路上，想着三件事儿：第一，先去讨回报名费，不能让钱打水漂；第二，晚上是得再喝一点，一方面透透酒，缓缓劲儿。另一方面要好好商量，掰扯掰扯，五十岁的人生加上二十来岁的人生，看能不能凑出点道理来——是个教训也成。不过是醉酒三天而已，竟然天翻地覆，到底怎么回事，将来怎么办；第三，他隐隐听到有人说：药，不能停。

        是啊，药不能停，可吃什么药，药方又会是什么？治的又会是什么病呢？这个问题想明白了，很关键，说不准，自己也能当老王的导师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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