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千年来,广袤的西部大地因为夷夏之辨等原因,一直是一片沉默的高地,古老的西部文化亦如地火在高山大漠下绵延穿行,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在“文化寻根”大热潮中,才作为地域文化和文明之根走进人们视野;
二十一世纪“西部大开发”和“一带一路”战略的提出,又使西部文化呈现显学之热。
在这一历史文化背景之下,尤其近几年民族复兴思潮的风起云涌,使得承续中国文化大传统和西部文化小传统的雪漠心学,具有一种应时而生并彰显民族文化自觉与自信的意义和价值。
在儒释道文化注入的中国心学大海中,雪漠心学是泛滥于当代中国文化的一朵浪花,既散发着传统心学大海的清凉气息,又跳出适应当代中国人心性需求的善美舞蹈。
2、考察雪漠心学时,不能不结合其所处时代、地域,其人生经历,以及生养他的文化土壤。在其心性学说的行程过程中,有几个关键词不能不提,如“大作家”与“大心”、“死亡”与“不朽”、“西部文化”与“大手印”。
3、雪漠发现,大作家的秘密在于其心灵基因,而要获得这种基因,必须经过“脱胎换骨式的灵魂历练”。
“心灵基因论”是雪漠的文学之悟,也是雪漠心学的前奏,它像命运的转折点,改变了他的文学走向,开启了他的为学之路。
从此,作品是作家人格境界的直接呈现、心的高下决定了作品的高下、成大作家必先求其大心,这样的文学观念几乎成了他的文学信仰。他由追求外在的技巧笔法转向注重自身的人格修炼。
正是这次文学上的觉悟,促使他有意识地系统学习和实践中国传统心性文化。
4、死亡与不朽,这是人类的千古矛盾。
西方人把死亡交给上帝,把不朽交给灵魂。
中国道家把死亡视为自然现象,把不朽交给永恒之道。
佛家把死亡看成是生命过程的一部分,和衰老离别爱憎等人生现象一样,本质都是变化。
佛家把不朽交给佛性、真心、真如,它是超越变化、超越一切二元对立的绝对存在。
当人明白真心、守住真心、与真心合一时,他便获得了不朽。
儒家把死亡看成是天命,认为如何活着比如何死更重要,把精力放在提升道德、完善人格、完成责任义务上,以存心养性、修身立命,坦然对待死亡的不测。
儒家尤以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代表人的精神生命,超越必将赴死的肉体生命。
雪漠吸收了儒道两家的不朽观,更从佛陀的无我、慈悲中感悟不朽和意义。
他认为,死亡不可避免,重要的是如何活着。而活着的价值,要看是否因了你的活,使这个世界相对美好了些。
同样,文学作品只有当它不再是谋取名利的工具而只承载无我、利众的大善精神时,才可能因为它的存在使世界相对美好些,才可能获得比生命相对永恒一些的不朽和意义。
此次觉悟,使得雪漠最终明确了毕生志向――用生命证得无我、利众的大善精神,用心学传递这种精神,用文学承载这种精神――这既是雪漠迄今为人、为文、为学的价值源泉,也是雪漠能够从沙漠边缘一个赤贫农家走出来,走向文坛、走向世界的秘密所在。
一定程度上说,内在超越的无我境界和外在超越的利众精神是儒释道心性修炼共同追求的至高境界,而它也正是人之所以能够改变命运、能够超凡入圣的秘武器。
用西方文化的词汇说即是“爱与智慧”。
雪漠总结为“命由心造,大善铸心”。正如他在《一个人的西部》中揭示的,在土地、文化与人的命运之间,有看不见的密码或者程序在运行,这便是心。
人只有当他改变自己的心时,才有可能改写生命的程序,改变自己的命运。
最彻底的改变,即是以“脱胎换骨的灵魂历练”,清洗心灵的污垢,洗去贪婪执着,洗去仇恨欲望,洗去愚痴傲慢,洗去猜疑妒忌,洗去一切阻碍自己证得无我、利众大善精神的东西。
5、在成为“大作家”的求索道路上,雪漠曾经度过了一段梦魇一样的岁月,在执着的泥潭里差一点成了“文学疯子”,甚至像有些文友一样,为文学殉了命。
他之所以能走出困境,用坚实的脚步一天天接近他的文学理想,皆因他像苦行僧一样用生命去实践中国传统心学。
虽然志在文学,但成就其文学的恰恰是心学。
在雪漠生命中,传统心学智慧就像太阳一样恒常照耀,心性的光明驱散了执着的暗夜,照亮了文心,使他最终能够走出心灵的戈壁,并倚仗一部部厚重的作品走出西部大漠,走向世界。
6、对雪漠来说,文学与心学就如同一驾马车的双轮,又如同他的一双翅膀,缺一不可。
而他与王阳明都顿悟于生死一线,这也启示人们,生命中的挫折、磨难、低谷往往正是觉悟的重要契机。
POS:本文原作者陈彦瑾,系人民文学出版社资深编辑、编审,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现当代文学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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