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往南几百公里,也是一座很大的城市,这里是另外一个省的省府所在地。市中心的一座山上,长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几座红色屋顶的房子,参差不齐的落在几台巨型天文望远镜中间。这里本是一座很有名的天文台,建立伊始肩负着沉重的天文任务,山顶上熙熙攘攘的都是国家的栋梁。
后来上头调整了发展策略,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优先,这里的科研任务不得不让位。天文台的工作人员陆续减少到一半,再后来整个天文台对外开放,变成了特色景区,山顶上好奇的游客,就比常驻的天文学家们多了起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站上只剩下十几个人来运作,承接着越来越少的观测与监察任务,偶尔接收一下派发下来的天文学毕业生。这些大学毕业生起初还能在山顶呆得住,毕竟要满足自己的好奇感和实践自己在毕业论文中陈述的对科学的追求。时间一久,去了几次山下,就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下山追逐自己口中的梦想去了。山顶上的人越来越少,这些聪慧的大脑们凑在一起,便会自嘲自己抬起头看天,就是在维系天文工作的尊严。
“其实啊,我说这样也挺好,最起码这些门票钱可以发你工资啊”,一座小红房子里,章思武躺在自己的椅子上,劝着自己的学生曹响,“今天晚上的加班费也是从门票钱里出的哦。”
章思武和曹响是师徒两个。章思武又矮又胖,性格很随和,已经在站上工作了10几年,熟悉山顶天文台的每一个角落。眼前的徒弟曹响高高瘦瘦,正坐在自己电脑跟前抱怨自己向往的天文台变成了景区。按照站上的规定,新来的大学毕业生要拜站上的老资格为师,山上的生活工作都要接受老师的指导。曹响正好是章思武大学同学带出来的研究生,毕业来到这里之后,又赶上章思武空闲,于是就顺理成章的拜章思武为师。
曹响跟着章思武有一年多的时间,这已经创造了站上新大学生在职的记录,让所有不看好他的老天文们大跌眼镜,也让章思武很是得意,逢人便说自己带徒弟有方,顺带吹嘘一下自己。
“老章你都说了170多次了,我可一次次的给你数着呢”,曹响盯着眼前显示器上的波纹,试图在对比和寻找什么,对自己老师的态度并没有那么恭敬。
“格里菲斯那边回你邮件了嘛?”
章思武懒洋洋的欠起屁股,手指点开电脑上的邮箱,刷了几下,“没有,有的话我转发给你,”他顿了一顿,继续刷自己的邮件,又对着自己学生说:“我说这么点小事,你自己直接问他们就可以的,干嘛非要我替你问?再说你大学的女朋友不是在那边吗?”
“你面子大嘛,脸这么大!”曹响一边敲着键盘,一边回答着章思武。
“又想挨打了是不是?”章思武斜靠在自己的椅子上,瞪着眼,举起手里的本子佯装着要丢到曹响头上。
“看你女儿照片去吧,我懒得理你,”曹响推了推眼镜,给了章思武一个轻蔑的眼神,又扭过头看着自己的显示器。屏幕上方出现了一个提示,提醒他收到一封新的邮件。
章思武嘿嘿一笑:“老子还真想看看小情人儿,值夜班就这点慰藉了。”一边说着,一边举起手机开始翻女儿的照片,“哎呀,你看这眼睛,真大,嘿嘿嘿,好看,怎么就这么好看!跟她爸爸一样好看!啧啧,这大长腿,这将来就是模特,超模!哎,曹响,你说国际名模一年能收入多少,美金得多少?得几百万吧?比她爹挣得多啊!”
章思武问了几句,不见曹响回答,扭过头去看曹响,发现自己的学生正在忙碌着整理什么,没空搭理他,于是丢下手机,用力蹬了一下地面,椅子吱吱悠悠滑到曹响身边。章思武看了一眼屏幕,眼神变得专注起来,把右手臂撑在桌面上,手掌托住了有点肥硕的大脸,凑到屏幕跟前,一言不发。
“老章,这事要是真的,就有点严重了”,曹响一边抄着屏幕上的数字,一边低声说着。
“嗯”,章思武看着曹响眼睛上的反光,低头思索着什么。
“你说是不是坡下食堂的微波炉?”曹响似乎想到了什么,抬起头,问自己老师。
曹响嗤的笑了一声,指着屏幕上的邮件里的图片,“不是,绝对不是,每一个信号里面都一个id,都不一样,你看这里,他们追溯的结果,都独一无二。再说你看看这几次的波纹,跟你发现的波纹异动一样,除非你前女友也用一样的微波炉。”
“嗯。对了,我的邮箱是不是你给她的?”曹响又低下头继续对比纸上和电子邮件里面的数据。
“你小子把人家甩了,就不敢跟人家联系了是不是?人家可是在格里菲斯,肯帮你的忙,你烧高香吧。”章思武盯着屏幕上的图片,抓过鼠标点了几下,嘴里不肯饶过自己的学生。
曹响呸了一声,“她自己出去读博士,我拦不住,你当我想啊?”边说边走到打印机跟前,拣出自己打印的几张纸,一一贴在白板上,又调整了一下顺序,站在那里盯着看。
“1939年9月1日,1945年7月16日,1980年5月18日 12点03分,1989年11月,”曹响咬着嘴唇,看着面前的四张纸。
章思武又蹬了一下地面,屁股下面的椅子被肥胖的身体压的发出尖锐的声音,滑到曹响身边。他思忖片刻,拿起笔在第一张纸上写下“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在第二张上写下“第一颗原子弹爆炸”,在第三张,用红笔画了几个大大的问号,又不甘心的在小时和分钟上,画了一个圆圈,接着第四张上写到“拆柏林墙”。
曹响看着章思武,心里有点佩服:“老章你有几下子啊。”
章思武指着打印机,吩咐曹响:“废话,不然怎么做你师傅?去把你发现的时间也打印出来”。
曹响立刻冲到自己的电脑跟前,把自己发现的时间调到很大的字体,又跑到打印机跟前,捡起来贴在最后面的位置上。
“2009年1月3日,”章思武看着这个时间,画了一个问号,“你确认是这个时间?5年后啊?”
曹响眼神还在盯着第三个时间的小时和分上,听到老师这样问,连忙解释道:“这真不是我观测到的,是系统算出来。确实是2009年1月3日,我也很惊讶。”
曹响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几天前,台长带着台上所有人,对他的计算公式一遍又一遍的检查。虽然每一次的检查都准确无误,计算结果都是2009年1月3日,但是所有在场的人都沉默不语,包括自己的老师章思武。几个老资格的前辈开了个小会,劝曹响“事情呢,可以继续做,但不要声张”,可以继续升级优化自己的计算公式,“小伙子的锐意进取很值得夸奖,考虑给你嘉奖,”至于结果么,他们再研究一下要不要上报给上级。最后的结论就是“等通知。先继续认真工作。”
章思武私下里告诉他,上头有大局层面的考量,天文台没什么重要工作,让他继续做是因为总算能找到个事情,不至于消磨掉天文科学的热情。至于曹响的研究成果,如果上报上去,会造成很大的影响,往大里说就是会动摇到经济发展第一位的战略,往小里说就是老前辈的脸面问题。曹响看老师都这样说了,也只好按住性子。章思武看到自己的学生意志有点消沉,又心疼不已,悄悄地告诉曹响,可以通过其他途径,去验证这个结果。
曹响首先就想到了在格里菲斯天文台的前女友李慧。但是碍于自己主动分手,抹不开面子打扰她,只好让章思武代写邮件,并且一定要他保密。结果章思武凭借自己是过来人的身份,直接把曹响新的联系方式全给了李慧。然后又动用自己的人脉,请求国内国外的天文台也协助验证,没想到最后的结果都指向了这个时间。不出所料,章思武这样的举动,让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在全球的天文学界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轰动。上头的态度也来了个180度大转弯,积极的准备嘉奖曹响。
章思武站了起来,点上一支烟,顾不上曹响对烟草的厌恶,狠命的吸了一口,得意的笑了一下:“你小子出名了,老师我很欣慰啊”。
曹响扭过头去咳嗽了两声,感觉自己快要吐出来,对着眼前自己的师傅,哭笑不得的说:“是不是山下的铁路卫星通讯扰乱?我听说他们也是用卫星通讯”。
“卫星通讯?他们可用不起,他们是机车联控,配合无线对讲。车站上发给司机,司机跟着走就行了,用卫星通讯成本太高了,不会是他们”。
章思武夹着烟,得意的看着自己的学生:“怎么,到了现在还不敢相信自己有大发现啊?”
曹响挠了挠头,走到窗前打开窗,想让山顶的风吹散房间里的烟气。章思武挺着肚子凑过来,把烟头按在密封的盒子里,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的学生,然后师徒二人一下子会心的笑起来。
山脚下,一列火车刚刚从火车站爬出来,正用尽力气的向南方加速,铁轨绕过了天文台所在的小山,向远方延伸着。曹响和章思武眼睛看着几百米外那个一闪而过的亮点,都不再说话,心里却如激雷炸在水面一般,无法平息。
刘一安静的躺在自己的铺位上,看着窗外红色灯光的站名往身后移动,家乡越来越远,目的地越来越近。足有一个人高的红色字样,消失在头顶窗户的边缘,泛着的红色光芒,被路边的灯光代替。车厢里其他人都在安静的睡着,刘一怔怔的听着乘务员关门的声音,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盘算着明天的计划,他闭紧眼睛,身体的疲乏击溃了内心的彷徨,再次睡了过去,任凭列车把自己带进茫茫的黑夜。
凌晨4点多,列车开始减速,滑行过一段距离之后,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了。
凌晨的空气很凉,让刘一一下子清醒起来,他抬起头,看到了车站顶上城市的名称,红色的,很醒目。心中的恐惧消失殆尽,只剩下了期望。刘一拉着行李箱,闷头混进肩挑背扛的人群,向出站口检票出站。
时间还早,火车站广场上的地铁站卷帘门还没有打开。刘一绕着进站口转了两圈,试图找到什么提示,能买到地铁票或者其他什么。除了一张安全警示,他什么都没找到,只好坐在行李箱上安静的等地铁站开门。
他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在这座城市的老乡给他的地址,就在另外一座地铁站不远的。老乡答应收留他,直到他找到住处或者工作。刘一万分感谢这个叫做李波的老乡,心目中刻画了很多他的形象,背熟了李波的电话号码,就等着时间一到打电话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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