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寒天。
有的词用多了,就变成了符号,像“数九寒天”便是如此;而实际呢这是一个极形象的表述,你想,连鸟儿都看不见几只的隆冬季节,室外滴水成冰,现在有集中供热系统,电暖也不错,而古人就惨了,北方倒是有炭可烧,但也只有钱人有此福分,盖采煤太不容易了,这一点从白居易的《卖炭翁》里即可推知。那穷苦人家过冬怎么办?靠山的话或买或伐柴薪,平原地带就只能烧庄稼秸秆了。而这些“软”柴仿佛元宵节的烟火,太不经烧,也就是一霎的事儿,过不了多阵,屋子里是温度就迅速降了下来,连灰堆里都拨拉不出个火星来。那继续烧呀。不行,秸秆有限,得省着点,才可以将这个漫长的冬天凑合下来。于是只好蜷缩在炕上,扳着指头数:再过三天,三九就尽了,到了四九,就略微好点了,这个冬天就算熬过半了。民歌里唱“寒冬腊月哟盼春风”,正是这种“熬冬”的形象写照,眼下五十岁以上出身农村的人士大致都有过此体验,上学回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到炕上暖冻得发麻的手脚。缓过点劲儿后,看看日历又扳指头:最冷的三九终于只剩最后一天了。
这就叫数九寒天。
但古人笔下单描绘冬季寒冷的诗词几乎没有,有涉及也是个捎带,注意力根本就不在寒冷的关键词上。奇怪,诗人骚客们抒写夏季酷暑难捱的作品也不少呀,为啥就对冬寒不当回事儿呢?其实,也很简单,炎夏来了,谁都一样的热;而严冬呢就不一样了,富人们可以大量买回木炭,有火墙,有暖手炉,有裘衣皮袍,有“脚婆”“汤媪”,甚至还有“肉暖”,据《开元天宝遗事》记载,“岐王少惑女色,每至冬寒手冷,不近于火,惟于妙妓怀中揣其肌肤,称为‘暖手’,常日如是。”。这个“香肌暖手”的发明者岐王名叫李范,唐玄宗李隆基的兄弟。唐代大诗人杜甫《江南逢李龟年》中的那句“岐王宅里寻常见”说的“岐王”就是李范。哈,果然有范儿。
文人墨客当然富足不到皇室的保暖程度,但漫长的冬天不受冷冻还是可以有保证的,穷人的话就惨了,“路有冻死骨”并非夸张。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这是宋代诗人杜耒的《寒夜》。寂寥的冬夜里,难免有些寂冷落寞,尽管“汤婆子”也给灌满了开水,竹炉里炭火也旺旺,但心底的温暖还是差点火候。这可怎么好?忽然接报有好友来访,这下好了,有唠嗑的对象,有吃有喝,还有月下幽渺的情怀,是不是暖洋洋多了?
白居易《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纷纷扬扬的这场大雪,早已不是寒冷的标志,而是一个喝一壶的理由,是凑趣的道具,下雪且傍晚,为什么不开怀尽欢呢?
郑燮《山中雪后》:" 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 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不等闲。”清晨起来刚一开门,看到山头已被一场大雪覆盖此时——下雪的夜晚来得特别静谧,万籁无声——抬眼天空已放晴,初升太阳的光芒,透过淡淡的白云,山野也变得寒冷了。房檐的积雪尚未开始融化,院落的梅花枝条仍被冰雪凝冻。这样一种清冷、孤寂的气氛,是多么不寻常啊! 在这首诗里,似乎有些冬寒的感觉,但细一琢磨,不对。与其说郑板桥状绘的是大雪之后的寒冷,还不如说是自己内心深处的凄凉。
瞧瞧,雪还是个表演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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