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一声大妈

      踩着清明时节纷纷的细雨，我回到了这个您陪我长大的小山村，跪倒在您的坟前，“大妈，我来看您了，您怎么就走了呢，……您要是还在该多好啊……咱家又添新人了，……今年又有大学生了，……”我抚摸着坟头微微湿润的泥土，仿佛又依偎在您的身旁，抚摸着您的脸庞；我笑语盈盈，好似您也正那么和蔼地笑着；我絮絮叨叨，从前般和你唠着家常。唠着唠着，就泪如雨下。“大妈，好想您啊！”

      就在您安息的这块田地上，我和三哥小时候带着村里的孩子们在这里挖野菜。您对我不仅视同己出，而且偏爱有加。我分享过您的乳汁，赖过您的被窝，吃着您的饭长大。在我吃过的数不清的您的饭菜中，我尤其记忆犹新的有这么几次：一次是大概十来岁的时候吧，我和三哥带着弟弟妹妹在小河里捉了些小螃蟹，您做了炒螃蟹，把那小螃蟹炒得金黄金黄的，酥酥脆脆，现在想起来仍满口盈香；还有一次是您已经住到县城里了，我晚上和同学去看了当时在咱们县上举办的全国拳击赛，夜里挺晚的投奔到您那里，您给我做了一碗麻食，那肯定是我吃过的最香的麻食，我至今清楚地记得，那碗麻食里有西红柿、鸡蛋、木耳、豆角，不光好吃，而且颜色也很漂亮；最近的一次是前两年吧，我从西安回去看您，您欢喜地把我带到厨房，给我带了两个新出锅的蒸碗，说带给我娃吃，您做的饭，都特别好吃，而且很精致，我和儿子美美地享用了您的爱。您是聪慧的人，心灵手巧。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您在河边的地里种的豆角还有向日葵，那时候山村里的人没见过那样的豆角，一颗颗豆角繁茂的枝蔓，顺着架子自如地爬上去，甩下来一条条那么长那么长的豆角，映着粼粼的河水，在阳光下泛着夏天的翠绿，我们跟着辛劳的您，顽皮地在豆蔓间嬉戏，随手扯下个豆角就塞进嘴里，那是一种清甜的味道。您把向日葵采摘下来，晒干，剥下葵花籽，在好大的锅里，卤煮了好多颗粒饱满的葵花籽，盛在筛子里，再炒干。我们这些小家伙，等不及您把它们炒干，就抓起湿漉漉的瓜子吃起来，后来长大了当了妈妈会做饭了，回想起来那个味道，才知道那个香味是八角和桂皮的味道。大妈，那时候，在咱们那落后贪瘠的小山村，您用您的聪明和勤劳，尽可能地给了我们生活的富足和童年的欢乐。

      您对我的偏爱，是众所周知的。做了好吃的，总让哥哥们来叫我；走亲戚上集市，也会带着我。您呵护我成长，教导我做人。那年我在大荔师范，三哥考上了蓝田技校，您和大伯专程来大荔接上我，去蓝田看三哥，看美景，吃美食。后来我都结婚了，您每每从新疆二哥那里回来，都要给我带一点无花果啊，葡萄干呀。您觉得好的东西都会给我留一点儿。有一年春节，您给了我一个银手镯，给了女婿一个桃木手串，说卖的人说，这东西避邪，会带来好运。那手镯和手串，是您，对我一生一世的牵挂！

      那么突然地，您就病倒了。是啊，您经历了怎样坎坷的人生啊！您吃过的太多的苦，拖垮了您的身体。早年的风风雨雨，换来了您人生的巨大成功，也带给您后半生长久的病痛。但毕竟坚强倔犟如您，经历了艰苦的康复，又和病魔打了一场胜仗。您回家来，但是还是离不了轮椅，您变了，变得孩子气了，变得柔软了，换了个人似的，不再是从前那个强硬、雷厉风行的您。我知道，其实，您心底里一直是一个温柔的小女人。您就是这样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在外披荆斩棘，所向披靡，英勇果敢；对我大伯柔情似水；对孩子们细腻而温暖；对外人宽厚又大度。正所谓“上得厅堂，下得厨房”，“里里外外一把好手”。我每每回去看你，依旧喜欢依偎在您身旁，握着您的手，摸摸你的脸颊。我会因您病情好转而欣喜不已，或者看到您状态不佳而心疼难过。

      您的病情突然恶化，我始料不及，还有点盲目自信。因为前两个月左右在小河西我们一起走亲戚的时候，您的状态极佳，明显好转，看到您在餐桌上自己照顾自己，很是自如，我当时内心欢喜，很受鼓舞，回去了给我爸妈公婆，开心地说，您恢复得特别好，几近康复，心里很是放心。我以为这又只是一个小插曲而已。结果我来晚了，我在重症监护室外，隔着玻璃，看着您。那是一种心碎的感觉吧，我第一次心痛到无力。好无助。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们以忙碌为由，还没来得及好好陪伴您 ……

        大妈，您现在对面的山头上，就是您曾经耕种过的土地；山脚下的那边，就是您曾经经营的企业。您在这里淌汗，在这里收获，在这里欢笑，在这里的哭泣，在这里青春，在这里老去。大妈，您的身旁，有我和兄弟姐妹们小时候留在这里的欢声笑语。我知道，坚强如您，乐观如您，风趣如您，一定不会孤单。

    我把洁白的花树插在您的坟上，手握花瓣，仿佛又握住了您的手，您纤细而有力的手……

    大妈，您其实从未离去。每每想起您，我都会莞尔一笑，好像您就在眼前，叫我“木儿”，我叫一声“大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