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几天真的很累，虞霜华止不住地埋怨，现在的人，一过节好像就变有钱了，一有钱了就要消费，商场超市步行街，那个人流量啊，让商家们笑得合不拢嘴，让服务员们累断了腿。
余多则相反，精神百倍，早出晚归，上货理账，像吃了兴奋剂。用她的话说，我和老板站一起。
虞霜华嗤之以鼻，有钱一条船，没钱两条道。需要钱是真的，无法逃避的，在这点上，余多不含糊。
妈妈带孩子来买衣服。孩子阴沉着脸，妈妈也不高兴，嘴里嘟囔着：“跑几家了，就没有你看得上的，仙女啊，凡间的衣服配不上你。”
孩子呢，闷着头，不吭声。
“阿姨，先坐下喝点水，歇会儿。”余多麻利地安置了富态的急出汗的妈妈。
下一步，孩子。
余多打量她，十三四岁，穿着大大米奇老鼠的红色卫衣，下身宽松的黑色直筒裤，脚踩印花的黄白色板鞋，这一定是妈妈的杰作。
“小妹妹，在那个学校上学呢？”
“六中。”
“这么巧，昨天有四个女生来逛街，和你一个学校的，她们挑了这几件，你参考参考。”余多边说边把衣服取下来。
“哎呀，这都什么呀，毛衣又大又长，裤子这么紧，穿得上嘛！”妈妈放下水杯忍不住唠叨。
“先试试吧，走，去试衣间。”
啰嗦，不能打断它就远离它。
小姑娘穿好了，对着镜子，眼睛里有了神采。
“喜欢这个，黑乎乎的一片，没花没彩儿的，哪像小女孩儿样子么？”
妈妈的嘴呀，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是自己的孩子。
“阿姨，衣服是穿孩子身上的，她喜欢是要紧的，咱们的意见先放一放，说不定过几天会觉得女儿眼光还不错呢！”
妈妈看了看不说话的女儿，“付钱吧，大过节的，给打个折。”
“没问题。”余多爽快答应。
送走母女俩，余多得以喘口气。
（二）
“二姐。”
多么亲切的称呼，余多怎么也没想到弟弟会出现。
“家宝，你什么时候来的，电话里不是说国庆节不回来的吗？”
“想给你个惊喜呀，我来这儿有一会儿了，姐，你挺厉害的。”
“厉害，指刚才，嗨，青春期小女生，叛逆大人，从众同伴，喜爱黑色，搞定她们根本不是事。还是你比较厉害，全校第一，来，让我的同事们见识见识文曲星。”余多不由分说拉着家宝推到小敏她们面前。
“我弟弟，南京大学。”
“是嘛，学习拔尖，人也帅，关键是还有温暖的气质。”小敏的一顿夸让家宝感觉不自在。接下来的佳佳更是索要号码要为高中的妹妹求真经。余多要飘起来了，脚踩祥云，头顶七彩虹，夸弟弟就等于夸自己啊！
内敛的家宝招架不住了，频频地向姐姐使眼色，终于把余多拉了回来。
“交给你们了，我们姐弟俩要好好的聚一聚。”余多交待之后带家宝去了肯德基。
人很多，余多让家宝占位置自己去排队，她点了一大堆，薯条果汁汉堡鸡腿鸡翅蛋挞，平时不舍得，今天下了血本。
“姐，点这么多干嘛，吃不完的。”
“你太瘦了，得多补补。”
“这么多高热量，不怕我变成大胖子么？”
“咱家的基因里就刻着瘦子，像咱爸说的，要出个胖子，就是享福的命。”
家宝笑了，“咱爸的话，你也上心。”
余多也笑了，“不说了，吃吧，鸡腿，你的最爱。记得小时候，小铁拿一个鸡腿向你炫耀，说它多香多好吃多，你羡慕的不得了，嚷着也要吃，哭的实在厉害，爸就拿木板削了一个鸡腿，你舔着才睡着的。”
“姐你别说了，这么糗的事。”
余多摸摸他的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小时候家里穷，吃穿上磕磕巴巴的，如今姐能挣钱了，肯定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姐，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从小到大，好吃的好玩的都让给我，不开心了哄我开导我，学费资料费都是你出的。你做的胜过妈妈。”
家宝说出这席话，竟有一丝哽咽。
余多愕然，“怎么了，干嘛说这样的话，照顾你是应该的，况且你值得。”
“姐，一定遇到过难缠的客人吧，老板也会给业绩压力吧，同事之间的小摩擦避免不了吧，悲伤焦虑不安都会有的吧。这些你从来不说，作为亲人，我不曾为你分担过一丁点儿。我已经是个大人了，能照顾好自己的，无需担心，你的好都在我心底。以后，请好好照看自己。”
余多情不自禁地鼻子发酸，她的付出没有白费，求仁得仁，她得到了，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家宝要走了，他约了同学，剩下的东西也不肯带走。以前喜欢的汉堡，如今吃起来索然无味。
家宝真的是个宝，他的出生让爸爸高兴的大哭了一场，让奶奶攒了两年的体己钱捐了庙里，让妈妈在月子里理直气壮地吃鸡蛋喝鸡汤。五岁的余多跟着高兴，粉嫩柔软的小婴儿，连哭声都是动听的，谁能不喜爱呢？九岁的大姐余力除外，她是一脸的嫌弃，有时会斥责余多：瞎起哄，咱俩以后没好日子过了。余多不想太多，小弟弟对她一笑，心都要化了。
（三）
余多病了。
“家宝爱吃糖，平时舍不得买，过春节去拜年，我就多跑几家，以便挣得更多的糖果。我很少嚼着吃，那样不经吃 ，几下一颗糖就没了，含在嘴里化着吃可以甜好久。即便这样，也得小心，不然就没糖留给家宝了。”
“小孩子糖吃多了不好吧？”
“是的，会烂牙齿。我会偷偷藏起来，以后时不时的给他一个。”
“挺聪明嘛！”虞霜华夸奖。
余多笑了，“有一年天气热得早，糖果都化成了一坨。没法再放下去了，就泡成糖水给家宝喝。”
虞霜华换了毛巾，“有你这样的姐姐，家宝很幸运。要不要睡会儿？”
“家宝聪明努力，人又随和，长得还周正，五年级就收到情书了。他害羞难为情，别人一调侃，他就脸红。多有意思，年少的情书是烦恼，懂得珍贵时却没人送了。再有女同学来家里写作业他就不欢迎了，他要融入到男生队伍中，跟着人家下河捉螃蟹，上树掏鸟窝。但没多久就放弃了，那不是他想要的，重归看书写字，甘于孤单。”
“无论大人小孩儿，耐得住寂寞都是本事。你弟跑偏了一小段，有人跑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小敏感慨，自己不省心的弟弟。
“是啊，家宝不给家里添麻烦。高二时害了沙眼，不肯去医院，怕耽误学习。我打电话吵他，身体重要还是学习重要，你就那么在乎前三名，够肤浅的，如果不能享受学习带来的拼搏抗压与磨炼意志的精神，全县第一也不过是浮云。老话说的好，磨刀不误砍柴工，留的青山在，我不怕没柴烧。老师要名次，家人要健康！”
喉咙像要喷火，嘴唇也似乎被火烤，可是停不下来，身体里仿佛有另一个自己在诉说。
小敏握住余多的手，佩服地说：“我在想象，那时的你就是所向无敌的谈判专家，三言两语，四两拨千斤，不废吹灰之力就让对手缴械投降。”
余多的热泪滚落下来，小敏的恭维没使她高兴，反倒让她更伤心。小敏手足无措，小声嘀咕：又说错话了？
虞霜华白她一眼，替余多擦了眼泪，安慰道：“家宝不需要你了，恰恰是他长大成人的证明，你应该欣慰才对，难不成再给社会添个巨婴？你对家宝很重要，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余多笑了，“你错了，是家宝对我很重要，他是证明我价值的存在。”
虞霜华不开心了，“越说越来劲，我不能证明么，小敏不能么，老板不能么？就你弟弟头大，真是被压榨成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了还求着人家不要放手。”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小敏打破沉默，“咱们换个角度看问题，借用一句电影台词——有人天生就是母亲。”
被说到了心坎里，余多说：“不枉费看了那么多电影。”
“这么说，你需要有个孩子了。”虞霜华说。
小敏接着说：“嗯，生孩子需先结婚，结婚需先有男朋友，谈男朋友需先恋爱，恋爱需先把病养好。”
“打住，养病需安静。”余多堵住了小敏的机关枪嘴巴。
虞霜华小敏相视一笑，她们要上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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