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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六）

可可西里山区常年冰雪覆盖，一眼望去百里冰川，太阳升起群山回响。

自几里开外的远山放眼望，初生的金光令雪山淌着神圣的古老。自几里开外的蓝天往下往，银亮的日光播下，群山连绵如海，拓向地球的蓝色天际线。自几里开外的山里抬头望，冰天雪地万物洁净，万物无痕不忍来过。

这天他足足走了八个小时追进了四分之一的山路，起先他觉得并不赖。风呼啸但并不刺耳，乱石堆砸但还算好路，他从石头里抠出一些藻类和提神的植物果子。甚至几次他看到了牦牛和野驴的尸骸，他从一个腐烂不堪的牛头里搞到了一窝蛆虫，在斗争了七次后闭上眼睛咬了下去。虫子在牙齿间蠕动，味道有些黏稠，浆液长久的沾在他的食道里，他喝了不少的冰水。他用破牛角做了一个漏水的杯子，河流表层水还能让人接受。

巨硕的白色烈日令他感动，唯独那只盘旋的秃鹫搞得人心血不宁，他会把那只大鸟给宰了，他想——大鸟也同样这么想！

这天晚上他因劳累至极一点也睡不着，他想：多么惊讶的一天！这天竟是在如此和谐的探险中度过，他没有受到猎物的伤害、自然的冲击和精神的烦恼。以至于当他躺在石头堆上目望星空时竟感到不可思议。

可可西里波澜壮阔的雄性美头一次展现在他面前，夜色如昼，朗净的月光令大地充满幻想，他仿佛躺在女人的柔性线条之中。在远古与文明的撞击中催生着自然的力，震撼而磅礴！

好几次他看到流星划过天际，他看到行星在转，当星子滑到山的另一头时，他便又寻找新的星。他空前渴望着登临山顶，那似乎预示着新生，那里星空一定不错，视角四方无遮拦。

尽管他的肉体疲惫至极，精神却一度清醒，灵与肉的矛盾令他疲惫……

想想那些好事儿吧？想想他还活着，想想人类的渺小和命运的无常。当他无限追溯宇宙的浩大时，便又陷入个几无限渺小的落差之中……

星子在星轨中旋转，有的在一闪一闪，有的则恒久不动，月亮是有的，星子也是亮的，在可可西里的水天一色中，万物是存在的。

他感到山的存在，生的轮回——这是再好不过的一天！

翌日尚未晨曦，他便启程了，他一点也睡不着，他只在后半夜风停了以后断断续续睡了两觉。而当雪山泛起蓝光时，他的耳朵正被裂风吹得炙热的疼痛……

他将仅有布袋套在自己的脑袋上做成一顶帽子，整整一天风都没有停，如此他能免遭雾的侵袭。

他顺着一条河流走了两个钟头，后来这条河流的上游越发狭窄，大地已经没有了广阔的石头地供他去踩，他只能在一条没有秩序的世界里找到一条河流。

此刻这条河流也到了源头，那正处于泥沼与冰川的临界，他别无他选，不得不蹚水过了对岸。

自我意识的苏醒便是在涉水过河时，他的脚和腿浸润在冰冷的河道，刺骨的寒冷令他顿时清醒。他的大腿已经全湿，脚掌失去了知觉，以至于抵达对岸时他倒在雪地上足足有一个小时。

他的脚趾已经发黑，寒冷逼近他的神经，他的思想觉醒了，却感到命运的预判与死亡的警示。他在河岸又等了两个小时没有搞到一点水产，他曾试图用手抓鱼，却受不了冰冷的水温，他搞不到鱼，甚至怀疑鱼的存在。

对岸是突兀的山崖，落石林立，崖上刺着冰棱，这已是暮色后的第二个时辰，此时他已路过冻土层和泥沼地来到了雪泊。

起先他的脚印还能踩碎积雪与湿泥，尔后纵横的杂石越来越少，最后冰封的冻土上甚至什么也不再留下。

这一夜，他蜷坐在雪泊里度过了整晚。当夜里他望向远处时，才发现雪泊和沼泽距离他是这么近，他为一天的奔走感到徒劳。

第三天他尽管勉强走了六个小时，但路子却只有昨天的四分之一，山坡越发倾斜，他开始走向云层，当他置身于云层时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在滚云之间天空一片阴白，缺氧是从昨天夜里开始的，风小了但雾大了，天阴了但雪不再刺眼。

此后的两天依旧如此，尽管第六天他是在深蓝色天空里上路的，但云层之上一片混沌，时间被他误判了足足五个小时。

他将晨曦与黄昏时的天空分为七种蓝色：

冥蓝是午夜十一点到翌日六点的颜色；

深蓝是六点到七点的颜色；

紫蓝是七点半到八点的颜色；

红蓝是八点到黄昏之前的颜色；

血蓝是黄昏七点到七点半的颜色；

湛蓝是黄昏七点半到九点的颜色；

暮蓝是黄昏九点到午夜十一点的颜色。

人在痛苦的时候总是感到时间走得慢，当他走在酷寒大雾里时，便夸大了自己走过的道路。尽管他是在深蓝色天空上路的，但在午时却只走了寥寥道路。

他借以太阳判断时间，借以星空和树木判断方向——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对战略性的方向一无所知，却对战术性的道路了如指掌。

万物一片混沌。曾给他希望的天也是阴森恐怖的天，炽烈燃烧的大地也是冷酷无极的大地。他只能在混沌之中秉持自我意志的偏执！

这晚他囚禁在一座天然的雪坑里，他看到雪山折射着月亮的光辉，在煞白阴森的大地上仿佛矗立着无数的死神，他重新忌惮死神。

这晚他寻找不到木星或其他什么星座，他的心境糟糕极了，只因那晚他没有死于自然灾难又或者留下什么应激性反应，因此久远之后他判若常人，但鬼知道那晚他曾曾一度惶恐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