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玄叔直到晚年,都没能娶上一鳞半爪的婆娘替他暖脚焐被窝,直到今年春夏之交默默走到人生尽头的那一刻,还是一位名副其实的青童丝儿。
青童丝儿是中原乡下人的叫法,大意指的就是童子身的意思。
去冬,寒风凛冽,二玄叔嘚嘚瑟瑟龟缩在他那间破旧的半茅草半石棉瓦作顶蓬的屋里,盖了一层污渍不堪布衾多年冷似铁的老棉被,冻得松动的牙齿不住点地呱呱嗒嗒,颇有声律。
近邻来福来叫他:二玄,快起来,妳的苦楚快熬到头了!来福心底和善,就这做着好事传信儿时,也懒得敲二玄家的破门,更不愿称呼二玄一声哥。门旧,触手怕脏;称兄道弟,二玄一辈子立不住辙儿,嫌他不够格。
二玄叔揪挤在冰窟般的被窝里懒得动弹,叫见有人在屋外唤他,只扭抬了脖儿梗,立楞着冻得透红的兔耳朵,嚷道:什么?妳说啥呀…我听不明白!二玄叔话里话外分明在敷衍了事打洋臆怔儿。
贫困五保户领补贴哩,上面发的…现金,妳快去吧!来福耐着性子把事由讲明白,也不停留,抬脚就走了。
二玄叔噌地一声跳下床,自言自语道:乖乖,天上真的掉下馅饼儿啦!心花怒放地吱呀一声拉开门,一片阳光暖洋洋地泻进来,二玄叔迷离了眼儿,忙揉了揉,幌荡到室外,望望天,估摸着将近午了,心想得赶紧去村部抓挠一下,这千载难逢的好事儿,最好趁早儿莫捱晚儿,万一撒丫子放了鹰会后悔不及。于是,迈步急走了两下,无意间打量了四周,并不见人影儿,像做着甜美的白日梦,孑然一身,却一点不影响他喜皮笑脸儿乐滋滋的心情。
二玄叔来到村部,鼠头鼠脑,啾啾唧唧,还没正而巴经启唇开话儿,一工作人员拿着一沓儿现金递到他手里,和蔼可亲地说:老伯,这是咱镇人民正负惠民举措给您的一次性补贴!
哦!一次?…x补?这么多呀!谢…谢谢领刀关照!妳的恩德比天高似海深…比俺的爷娘待俺还亲!二玄叔双手接了,又惊又喜,话儿都不知怎么说好了,乐得连嘴皮子也合不扰了。
是的…老伯!甭客气!这是一次性补贴…您悠着点儿花,以后让生活过得滋润些!那工作人员春风化雨般叮嘱,娓娓动听。
二玄叔一听,点头若鸡啄米粒儿,而心儿早就酥了,咋走出村室的,连一点儿谱也冇,脑子里空荡荡的,只把那撮子纸币捏得紧紧,连家也不回了,径直向城的方向奔去。
第二天一大早儿,二玄叔精神萎靡地立在村部门前,工作人员一见他,便问:老伯,妳又来…有何事要办?
二玄叔揣着手在掖下,勾着腰,耷拉着头,呑呑吐吐地说:我…我,来领二次,x补…补。
那妳昨天领的呢?工作人员不愠不怒,脸上却不见了往日欢颜婉容。
我…我,去了一趟城东关的怡红院。二玄叔的脑袋勾得更低了,声若蚊飞。
镇人民正负关心妳的生活,目的是为改善妳的生活质量才特意给妳补贴的…妳这一弄可倒好,尽瞎胡混…有其那,妳胜拿那些钱到外面名胜风景地带开开心、长长眼界,观观光旅旅游什么的?工作人员质问他,变相地加以开导。
二玄叔唯唯诺诺,服服帖帖,大气不敢出一下,只低头盯着两鞋尖儿打摆子。
工作人员见他可怜,宽厚地又塞给他一撮儿钱,谆谆教诲他回家以后要好好过日子。二玄叔点头哈腰并连连作揖,只差没有屈膝跪下,待千恩万谢了才羞答答地走开。
工作人员对二玄叔说的话也起了作用,没过几天,二玄叔真的拿着二次补贴款就闲云野鹤般独自去了风景秀丽的九寨沟。
返回村子时,村人问:浪了一圈子都看了些什么美丽风景?
有山有水…那人呀一路上挤拱不动!二玄叔若有所思地回答。回味无穷,脑海里若放映电影儿。
哈哈!村人笑得前仰后合,闪一忽儿没笑成倒噎气仰摆叉而险些折了腰椎骨。
二玄叔一脸懵逼。抓耳挠腮地问:笑啥呀?难不能我哪儿讲得不对?
人止住笑,说:花那么多钱…就看个山水还挤拱不动的人堆儿,真是白受罪!是妳去看景儿呢还是在让景儿看妳?俺在家不动,还分文不花,就知那儿一定有山水和人,要看山不是山观水不是水才能生腾出诗情画意来啊!言罢,扬长而去。
留给二玄叔一脸儿羞臊。
二玄叔木呆呆立那儿,半天才回过神儿,扪心自问:我这浪荡得到底是个啥哩?要是不那么得意忘形地瞎折腾,光那两次的补贴款攒在手里,少说也该是小万元户啦!想着想差,搧脸顿足,啪唧啪唧,后悔不已。
自此,一门心思耕田种地守护庄稼。眼看今年的麦子该收了,金黄金黄的,却下起了连阴雨,瓢泼不止,三天头上,穗儿上麦头就冒出了新芽,活蹦乱跳,争先恐后,欣欣向荣,二玄叔急得只想M娘,又欲撞墙,好不容易遇一个大晴天,赶忙收了,还没摊晒,大雨又来了,倾盆如注,滔滔无绝期,无处堆放,直流水儿泡着,没半日,胖酸乱气道,伸掌插麦堆里翻看,起热儿,冒狼烟,又乌黑乌黑的,全霉了。
二玄叔头晕目眩,哀声叹气,少气无力地挪到屋前,推门的当儿,一脚滑了,跌倒,浑身烂泥,偎在茅檐下,一命归天,再也没能起来。
7月6日凌晨2点初稿于苏州玉出昆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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