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四）

  朋权的故事有很多，这是据他自己说的。但是他只讲过一次。

  那天，朋权来黄冈陪我，突然一天晚上他说：“走，源宝，我们去吃烧烤，一起唠唠。”我对于吃一向热衷，马上答应了。那时候心想：“有吃就行，唠不唠的，根本不要紧。”

  没想到，后来每次想起那个晚上，烧烤的味道早就忘记了，值得回味都是他的故事。

  烤串点上，啤酒饮料一倒。我就开始吃，朋权却不吃，开始讲他的过去的故事。

  他回忆了他当兵五年的时光。他家决定送他去当兵的时候，在村里办了酒送他，那阵仗，不亚于现在办的升学宴。他说，送别仪式结束了，他随着新兵们一起坐车去北方，一下子只剩下他一个人，和刚才村里一起热热闹闹的，身边都是亲朋好友，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落差，的确是有的，但是，他很清楚这一走，就背负上了一种期望，是不能回头的。

  去了之后，他们这些新兵都不大适应。况且那时候互联网还没现在这么发达，又是封闭式的部队管理，就真是和家里只能靠打电话通通信息。有一次，部队里带他们的教官拿来一部电话，让新兵们挨个用一下，给自己家打电话。他和一圈新兵围在一起，大家轮流大用电话，一个个说，每个人限个几分钟。他看着前面一个个的人都哭了，他本来没什么感觉的，结果接通电话的时候，自己也哭得不行。

  他还说了，那时候挨教训，被教官拿皮带抽的事情。还有训练的时候，有一个动作是需要人笔直地往大理石地板上扑下去，让手肘先着地支撑……

  他说了很多他当新兵的故事，两年的新兵时光之后，他被调到新疆那一块。那时候边疆地区正是比较动乱的，我后来想到，他在新疆的那段日子，就是我初高中家里出于安全考虑取消了新疆旅游的那个时间点了。

  这段时光吃过的苦头，又不同于刚刚入伍吃的苦。在这里冒的是真枪实弹的风险，谁也不知道暴动什么时候会在什么地点发生。

  他说，他有一次站夜岗，正是凌晨两点的时候，尽管周身都是冷风嗖嗖地吹，还是不能把人完全吹醒。就在这时，一辆大卡车眼看着就要到路口了，却没停下来，直直地撞断了路口的停车杆。这一下，他可全然清醒过来了。他想着：“立功的机会来了！”

  警报一拉，守在路口的数十个兵端着枪指向那辆大卡车。车里的一对父子吓得不行，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跌下来。因为他们根本不是想要策划动乱的暴恐分子，他们只是疲劳驾驶，在路口没来得及停下来。

  朋权还说，他在边疆是打过仗的。那是真的置身在枪林弹雨中。他还眼看着自己身边的一位战友中了弹的，后来被抬进了icu抢救，也不知道有没有救回来。

  还有一段故事，不知是在去边疆前还是后。是说他褪去了新兵的身份，作为教官开始带新人了。他说，之后来的新人们，都挺会处事的，会说漂亮话，也不会像他们之前那样一根筋地和自己的教官硬刚，所以这些入伍的新兵就很少受罚了。只是，他们之间感情也不如朋权那时候的兵那么深了。

  打仗的故事我后来又问过，朋权却再不愿意说了。这毕竟也不是什么高兴事，我就不再主动问，等他什么时候想说了我再听。至于他当兵时期的其他故事，他后来也没有再讲过。

  前不久，他又来我这里看我。我们一起陷在温柔乡里，他突然若有所思地说：“若有战，召必回。”我说：“不去行不行？”他说：“要去。我对国家的感情和对你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有的时候我在想，当兵的人，大概真的就在那些日子里，脑海里被深深地种下了一种思想，心里被深深地种下了一种情感，都是我们没有当过兵的人所体会不到的。即便今后退伍了一年、两年、五年十年……这种思想和情感都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