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云雀在树顶尖叫，参天的竹林不停地摇晃，几束阳光从东方照射进树林，辉映在几根笔直的树干上，照出它们犹如油画般粗糙的纹理。长信盯着窗外的那片被树林遮挡的天看了很久。方杰还没醒，沉沉的呼吸声，让阿信感到一丝安心。她低头看着枕边熟睡的人，似乎没有什么能够困扰他，突然羡慕起来。她戳了戳那个人的脸，然后低头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额头，抱着他又躺下了。
一直睡到中午，长信才醒来。方杰已经出去了。她梳洗一番后，打了个电话，也出去了。一番辗转，她终于找到了那个小区。小区在一所大学里，比较老旧，住的多是退休的大学教授，楼下种了很多花草，非常清雅幽静。长信将车停妥之后，下车提着礼品准备去一栋一栋地找。出乎她意料的是，她一眼就看到赵老师就站在街口特地接她，不由地心惊：赵老师老了很多，与之前在讲台上那个幽默风趣、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相去甚远。她几乎没认出来。
长信走过去，喊了一声“赵老师”。赵元看着他的学生走过来，满是抑制不住的惊喜，脸上依旧是他的学生们熟悉的标志性笑容，像只大龙猫。
“来，喝杯茶。”
信将东西放在门口，起身双手端过那杯热茶。
“赵老师，不必这么客气。您身体怎么样？”
赵元哈哈一笑，道：“大不如前啊。那会儿还和班上那帮臭小子比乒乓球呢，没一个赢了我的，篮球也是。”他笑了笑，又说：“那帮小子还挺懂味的，不出全劲，让着我这个老师呢！唉，不过现在我才是真老了，真的老了，大不如前啊……阿信，我在新闻上看见你了，过得怎么样，累不累？身体最要紧，革命的本钱嘛。”
“……不累。”长信一时说不出话，很久没有一个长辈这样问候过她。她的父亲走得很早，母亲也是。其余的亲人在她父母去世后，与她基本没有了往来。
“晚上别走了，吃完饭再走，多早以前就说要和你们露一手，以前的学生来看我，都是我下的厨。他们一来就是十几个人成堆来，这又算什么呢，我一个人一口锅，两桌菜就大功告成。嘿，这群臭小子一来就来十几个……”
忽然，赵元沉默起来。他低着头，坐在沙发的一截阴影课，神情变得很不自在，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要讲出一些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讲出的话。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忙碌的早晨。那天早上他刚上完第一堂课，就接到教导主任电话，然后马不停蹄往公安局里赶。幸好副所长是他小舅子，才从他口里得知是在医院找到长信的。
“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你知道的，那种事，一直到凌晨四点左右。可能是害怕，然后这个女生就去医院里检查，给她做检查的医生报的警。那个小偷现在我们还没逮到，本来想从这个女生找些线索，但现在，你知道的，断了,他们两个没有什么关系……不过也没什么大事。算了，不多说了。你是把人领回去，还是等她父母来？”
“老弟，你不知道，这个女生家里只有一个妈妈在这里，得了癌，在医院里化疗……就是今天这所医院……自从她妈妈得了癌，她就从没上过课，整个人失了神，很不对劲，有一天她实在支撑不住来找我，说‘已经一个星期睡不着了，再也不行了，想回去照顾她妈妈’，那时我没答应，让她在坚持几天，实在不行的话，到时候再说……我猜她昨天晚上跑出去是想去医院见她妈，结果……唉……现在也是个麻烦事，学校坚持今天就让她休学回家，现在她母亲情况也不好，家里又是乡下农村的……怎么就碰上了这样的事啊？昨晚我看她很累，终于睡了，心里还稍稍松了口气，没去叫醒她，没想到居然没一个同学叫醒她，让她回寝室去……我的责任啊，没想到啊，我的责任……”
小舅子拍了拍赵元的肩膀。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关键么，是这个学校怎么处理她这个事，处理不好，整个人生可能就毁了……”
赵元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处理呢？赵元感到胸口堵得慌，像沉到了湖底一样无法动弹。
“为什么没喊醒她，为什么没呢……”
小舅子看见他低头不作声，心里也大概明白处理的事了。
“人在里面，你去看看她吧，劝解劝解。”
赵元点了点头，走出小舅子办公室，到了走廊上，提着一碗面推开门，走了进去。他还记得长信那惊愕和失落的神情，眼睛瞪得大大的，无助地望着他。但他也什么也做不了。他走近去，把面放在桌子上，递给信一双筷子。
信看着那碗面，浮起一种深深的感动。赵元没想到会等这么长时间，面条已经软了，一夹就碎。他看着信狼吞虎咽的样子，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为她感到心酸。这么一个勤奋上进的学生，居然毁在了这里……他有些不忍心将学校的处置告诉她，更不敢告诉她的母亲。但他是班主任，自己不说谁说呢？想到这里，他不禁轻蔑地一哼。出了学校，一个小女孩还能去哪？好不容易考上市重点，居然毁在了这里！……他实在不忍心，但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开口了，而且说得冠冕堂皇：“阿信，你上次说撑不下去想回家，现在学校同意你回家休养，学籍依然保留在学校里，把精神养好之后，你再回来好好上学。耽误的课程不要紧，把身体养好，到时候从高一重新学起，一样地参加高考，怎么样？”他尽量温和地说，避免刺激她，也让自己心里好过点：“正好你状态不好，回去好好调整心态，在家也可以学的，到时候有什么不会的来找我，打电话、发信息都可以，有什么困难告诉我……”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好……”信哽咽着，哭着点头。一切都没有办法调整过来，她心里早已经明白这一切都仅仅只是希望，但她很感激赵元留给她希望。
赵元也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他从钱包里掏出一千块给信，没告诉信是班上同学捐助的，只说让她拿着，回去好好照顾自己。
没有多留，赵元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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