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站在龙门石窟前
第一次站在你面前，我将整个花甲飘落人间，从青葱少年熬成了皓首白发，从无知无忆到思接千载，万里山河。外面下着小雨，我没有带伞，纵然有伞我也会弃伞而立，站在雨中，与你对视。看你千年的浅笑，永恒的石温。你的一举一动借千年的刻刀凝然成你现在的样子，轻目，微笑，拈花，合十，抬手放手之间，心中掠过许多的云情雨意，浅浅的衣褶，一波放过一波，悠悠荡去，拂去千年万里的仆仆风尘。
你从公元386年的北魏开始启程，历1600多年的时航，经风历雨，披雪漫霜，朝启晨曦，晚送归阳，看潮起潮落，月盈月亏，来到我的面前。你在锻造中凝固，在侵蚀中风霜，经历，磨砺，等待，持续，你把心绪隐匿，藏在不经意的深处，你把悲悯，慈善，信念送给每一次来访，你的微笑永远那样轻巧，随意，真诚，你的挺立永远那样坚定，执着，自然。
“你是我所有幻化的本源吗？不管我以何种面目、身份在哪一个世代历劫而来，你跟随我通过百次千回生之轮转，陪我品尝世间滋味。你只是静默地在我的上空观看我的故事，察知我的心事，甚至记录我的意念。”（简媜语）
手持沾雨的牡丹临江而立，童仆的心境是我此时的神情，看滔滔江水川流不息，依依杨柳雨中相偎。你曾是昔日的王者，有多少次在此落辇，看每一尊佛像都是你，你化身千万，举止投足都是你的慈悲；你是曾经的书生所长成的诗家书家，多少次打马走过的荒原，艰难跋涉后留下的彳亍诗行。我俯下身来细看你佛像前手刻的文字，时间，地址，名字，职位，刻工，一手随意的楷书刻工，高古流盼，我们称之为魏碑的书法是一种书风，其实就是当年那个无名的刻手在完成你的造像后尚有余力，顺势留下的几行文字，刻刀已钝，刻手已疲，未经安排，不计工拙，只是在尚有余裕的空处随意挥洒。斑斑行行，我却读到了书法美质的本源。
陈抟来时留下他特有的书迹：“开张天岸马，奇逸人中龙”，这样的书法叫后世傲岸无比的康有为也一生跪地膜拜，依然难追其项背。白居易从小就到过这里，这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是他心心念念的牵挂，万里归来后还是寻到了对面那座香山，筑一个草庐接受来访，辟一丘白园追溯华年，素口蛮腰成了他浪漫诗心的左右，诗酒琴书让香山居士其乐悠悠。就是最后的一方墓丘也要临流而立，面对千年石窟与江流共岁月同悠。
是的，我落人间已白了头，从魏晋的风度翩翩走过歪歪扭扭的山路，从大唐帝国的雍容气度走过诗画意境的风流，一直穿街历巷，宋元明清，每一次足迹的踏入都是前世的我，每一片凿石的扬尘都落满我的衣袖，我曾无数次的临窗写下蝇头小楷的诗句，以祈祷的名义献于尊前。我还将无数次的走下去，未来的我将是何种面目，历多少回劫，再来你面前。你是我前世的因，我是你未来的果，我就这样不断的在你面前轮回转转。
2023.9.21夜于抱一轩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