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晨

楼下早餐店袅袅炊烟造出一片丰盈的朦胧美，除了寥寥几句点餐的声音，周一的早晨，一切将醒未醒。

一阵锣鼓声破空而来，像是阳光瞬间冲开厚重云层，洒下大地光芒万丈；像是新生儿的第一声啼哭，向世界发出庄严宣告。

我寻着声找去，原来是一家新开张的烧腊店，邀请了舞狮前来庆贺。这是广东的传统习俗，开业时请来舞狮闹上一闹，红红火火，是揽客的好手段。此刻，两头狮子正奋力攀上门梁，去够招牌上高挂着的生菜。那生菜和红包捆在一起，红绿相衬，甚是好看。这个仪式，叫“采青”，寓意招财进宝，注重好彩头的广东人最看重这个。别看店面不小，礼数倒是挺足。锣鼓声声气势如虹，咚哒——咚哒——咚咚哒，节拍铿锵有力，两头狮子踩着节奏欢天喜地卖力地撒欢，引来了不少周边街坊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道贺，连居民楼上逗鸟浇花的大爷大妈的注意力都给吸引了过去。我虽每天在这里经过，倒没留意附近的小店已经易主，改头换面要闯一番新天地。原本连绵的睡意早已被喧天喜庆驱了个干净。一场热闹的舞狮，不需多大规模，唤醒了一日清晨，唤来了一个小店的新希望。

广东人习惯把舞狮叫做“醒狮”。“醒”，除了惯常用的清醒、明显的意思，在粤语里还意味着聪慧、清新，比起普通话，与古汉语的意境更加贴近。中国舞狮有两种，带有明显的地域特征。北狮身披长毛，铜铃大眼合着张开的大嘴，与生俱来的威严，因我身在南方，未曾得见，只能通过电视或网络略知一二。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广东人，在我的认知里，提起舞狮第一反应绝对是灵动的南狮，常见红、黄两色，偶尔也有黑色和白色，短短的绒毛，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配合着“微笑唇”，俏皮可爱活泼的形象跃然在目，通俗点说，天生带着股“人味儿”。狮子配合着锣鼓节奏和“大头佛”的带领，舞动不同造型，会叠罗汉、爬竹竿、过梅花桩，身怀十八般武艺，技艺高超者，还能有喜怒哀惧的表情，栩栩如生。所谓“画龙点睛”，而在广东，舞狮同样需要点睛，妙笔起落间，灵魂随着朱砂漆被注入狮子体内，这是一个唤醒的仪式，带着巫术的神秘气息，神圣又迷人。

醒狮象征着祥瑞、充满祝福和希望，具有求吉辟邪功用。儿时家乡民俗氛围浓厚，逢年过节、店铺开业、喜庆事宜，总会请来醒狮助兴纳吉。锣鼓声一响，瑞狮猛醒，四里八乡全凑一块看热闹，人丁兴旺，求财立业自是不愁。小时候娱乐节目没有今时丰富，只要一听到熟悉的节奏，就知道附近肯定有醒狮表演，那是绝对不能错过的，哭闹撒泼招数统统使出，就是为了让爸妈爷爷奶奶带着去一饱眼福。小孩子哪懂什么文化传承的大道理，只图有趣，活泼的醒狮在孩子眼里就是位亲近的朋友，只想玩闹在一块，给童年添几笔乐趣。现在回首，原来文化早就在这种不经意间融入了血脉。年纪渐长后，或是因为在家日少，又或是民俗式微，锣鼓的喧闹静下来了，迈开脚丫子撒欢儿的小狮子睡着了。近来看到一种说法，动画片画质清晰了，童年却远了，联想到许久没见到的醒狮，很是感叹。我总记着一个情景，自己还是个约莫四五岁的小豆丁，被牵着去大广场看醒狮、看舞龙，火热的气氛让我热血沸腾，回到家天已晚了，还有一盏橘黄的灯、爷爷温暖的怀抱候着我，温馨而美好，令我恍然，分不清到底是回忆，还是梦境。在醒狮躲起来的日子里，老人远去了，岁月在额间鬓角添了油彩。

好在，贪睡的小狮子醒来了，漫天锣鼓声穿越时空复又响起。我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握紧了手中行囊，朝着明媚的清晨，大踏步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