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丝茅草
我家前面是连绵起伏的群山,每天推开门看见的就是远处缭绕的云雾;我家背后也是连绵起伏的群山,一条羊肠小道从家门口的石阶一直通往山顶。家对面的山叫牛头山、背面的山叫马鞍山,顾名思义,都因其形状而得名。对面的山看起来很近,那边山腰的炊烟常常和这边山腰的炊烟纠缠在一起,其实很远很远,隔着一条小河,还隔着长长的小路和时时会龇牙咧嘴跑出来的野狗,我从来没有去过,背后的山则是我的乐园。
那山对我来说可是百宝库,有机灵的野兔、野鸡、野鸭,各种叫不出名来的鸟、种类繁多的树、四季轮番上岗的野花……行走山间小道,常常有拖着长长尾巴的蛇尾雀贴着头顶飞过,还挑衅似的发出一声长鸣;路旁的黄荆树上有浑身亮闪闪的金凤凰(书名金龟子),抓一只拴住后腿,再在绳子两厘米处拴一粒拇指大小的石子,它便会以石子为圆心不停地飞舞,直到绳子拧在一起才会收起翅膀,待细绳自然慢慢旋转着解开就又开始下一轮的旋转,我们把这称之为推磨。
山顶有一大片丝茅草,那可是我的天堂。丝茅草是我见过的生命力极强的植物,一场春雨过后,原本光秃秃的贫瘠地面一夜之间冒出许多尖尖的、绿绿的嫩芽,那芽如一根根钢针,紧紧扎在大地的胸口,大地如刚醒来的刺猬,睡眼朦胧却又清新自然。那是被人遗忘甚至嫌弃的土地,没有人浇水,也没有人施肥,丝茅草就那样野蛮地在那片地盘上占山为王,自由生长。几场春雨过后,山上摇曳着的尽是丝茅草婀娜的身影,如银河水倾泻而来,又似打翻的调色盒,把那儿涂抹得深深浅浅。每棵丝茅草都从中间叶片里冒出一个花苞来,鼓鼓囊囊的,抽出花苞,剥开外面的叶片,露出嫩白嫩白的花穗,放进嘴里轻轻一咬,带股清香的甜甜味道立即在嘴里弥漫开来。我常常觉得不过瘾,就扯一大把未绽的花穗,然后仰面躺在草丛里,把几株花穗一起塞进嘴里,嚼得有滋有味,往往嚼着嚼着就睡着了,一任蚂蚱在身畔蹦跶,飞蚂蚁钻进衣袖。一直等到炊烟升起,妈妈扯开嗓门呼喊:“幺妹崽——快点回来吃饭了——”我这才又扯下一把花穗,恋恋不舍地朝着炊烟袅绕的地方走去。
春末夏初,当丝茅草花绽开后就不能吃了,那味道又苦又涩。不过,那时候的山顶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丝茅草花穗长长的,与狗尾巴草的穗子很相似,只是要细长些而已,一株株花穗在那很少有人涉足的地方开得自由而放纵。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花海如给山顶披上洁白的婚纱,让人忍不住想在里面打几个滚,翻几个跟头,扯开嗓门吼几句山歌,一任调皮的花儿沾上衣袖、爬上发梢、飞入鼻翼。如果嘴馋,也有解馋的好办法,拔起丝茅草,露出下面白色的根,一节一节如缩小版的甘蔗,吃起来脆脆的、甜甜的。听爸爸说那根还是凉血止血、清热利尿的中药呢。我就亲眼看见妈妈用丝茅草根熬水给大哥喝,因为大哥经常流鼻血,我们叫他的鼻子为“砂罐鼻”。别说,好像还真的管用呢。
我喜欢那片丝茅草地,常常站在草地上那株苦楝树下朝着远方眺望。有时候逗得在上面吃草牛也停止咀嚼,抬起头,陪着我望着远方发呆。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也是一头牛,一头迷恋着丝茅草嫩甜味道的牛。
节节草34——【那片丝茅草】 节节草34——【那片丝茅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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