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本被搁置很久的书。印象中,在赫塔米勒凭借这本书在2009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我就关注了它,之后不知道在哪一次买书活动时把它收入麾下,在书架上闲置了这么多年。买书如山倒,读书如抽丝,这真是种病,关键还沉迷其中,不想治。
如果不是这个月一直读二战题材,也许我还不会去打开它。很有意思的是,我先读的是阿列克谢耶维奇的《我还是想你,妈妈》。阿列克谢耶维奇是2015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她和赫塔米勒同是女性作家,都是擅长战争题材,只是赫塔米勒是德国作家,着力描写二战中普通的德国人所遭受的灾难,《呼吸秋千》一书里,年仅17岁的德国少年在1945年被送入苏联的劳动营,名为“重建苏联“,而其遭遇之悲惨一点也不亚于德国的集中营,五年后他被释放回家,然而余生都生活在劳动营的阴影中。而阿列克谢耶维奇是白俄罗斯作家,记者出身,她的作品几乎都是访谈录的形式,让曾经身处战争的俄罗斯普通人自己出来说话。我认识她就是源于她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1986年4月26日,史上最惨烈的反应炉事故发生在切尔诺贝利。这是史上最浩大的悲剧之一。作者访问了上百位受到切尔诺贝利核灾影响的人民,有无辜的居民、消防员、以及那些被征招去清理灾难现场的人员。他们的故事透露出他们至今仍生活在恐惧、愤怒和不安当中。也是在这本书中,我第一次感受到,从童年时起就被植入的苏联老大哥的形象,原来不全是正义与民主的化身。《我还是想你,妈妈》选择的大多数是俄罗斯孩子,他们在德军轰炸或占领故乡时,失去了家园,失去了父母,他们在叙述的时候已经中年,仇恨历经多年,似乎已经被生活之水冲淡,然而童年的遭遇却成为他们一生都难以解开的结。
两位女作家,一个德国,一个俄罗斯,都是诺贝尔获得者,都是平民视角,都极力展示本民族在二战中的创伤。没有谁更胜一筹,有的只是平静的但又是赤裸裸的控诉。战争中,无论是哪一方,都没有胜利者,对于人民,永远只有血淋林的伤害。
说回《呼吸秋千》。赫塔米勒的”诗歌式“叙述的笔法,和萧红非常接近。诗歌式叙述让小说的故事情节不会很强,但却很容易沉浸到小说营造的氛围里,很容易产生一种与书中同生的情绪。一开始,17岁的少年在公园里沉沦于同性恋的肉欲,那场面,让我想起白先勇的《孽子》,而在劳动营里,饥饿,寒冷,残酷严苛的管教者,大面积的死亡,已经从劳动营回去之后无处安放的生活,又和《陆犯焉识》陆焉识的遭遇何其一致,文学创作,有时,也许就是这样的巧合。亦或者,文学的笔描绘的是历史的车辙,历史,也是有惊人的交错和相似啊!
二战临近尾声时,在苏联红军的攻势下,罗马尼亚亲法西斯独裁者安东内斯库倒台。之后苏联方面向罗马尼亚索要生活在该国境内的德国人,将其作为战俘流放到苏联的劳动营,让其“为被德国破坏的苏联重建出力。”书中的主角里奥也就在这股大潮裹挟之下,踏上了自己崎岖的命运旅程。
就在一种白描似的手法下,她为我们展开了一幅流放劳动营中悲惨景象以及身处其中的众生群像。随时可能被处决的惶然,极其恶劣的生活条件,枯燥繁重的劳动,如影随形的饥饿以及死亡阴影,渺然无期的未来……在那里的人们已经丧失了为人基本的尊严,终日在生与死的悬崖边苦苦挣扎。人性在面临绝境时变得毫无遮拦,又被强权肆意扭曲。于是我们透过里奥那双冷彻的眼看到了为虎作伥以求自保的工头,看到了因为偷食他人面包而被打到半死的同伴,看到了为自己生存竟然和妻子争食的丈夫,看到仅仅因为掌控发放面包权力而不可一世的厨子,以及许许多多被恶劣环境与缺衣少食折磨得奄奄一息之人……米勒所擅长的各种意象和隐喻,在本书中也并不少见:脑袋中的巢、胸口的泵、呼吸里的秋千,以及无处不在的“饥饿天使”……
本书甫一出版就获得德国书奖,除了本身的优秀,恐怕也是因为本书道出了德国人内心的痛吧。也许有人认为德国作为二战的发起国,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也是理所当然。然而,是否这个代价就应该让所有德国人来付?让书中的里奥这样根本不知战争为何物的少年来偿还?
《呼吸秋千》的开头,赫塔.米勒写道:“我所有的东西都带在身边。换句话说:属于我的一切都与我如影随行。当时我把所有的家当都带上了。说是我的,其实它们原先并不属于我。它们要么是改装过的,要么是别人的。猪皮行李箱是以前装留声机用的。薄大衣是父亲的。领口镶着丝绒滚边的洋气大衣是祖父的。灯笼裤是埃德温叔叔的。皮绑腿是邻居卡尔普先生的。绿羊毛手套是费妮姑姑的。只有酒红色的真丝围巾和小收纳包是我自己的,是前一年圣诞节收到的礼物。”在接下来的五年里,主人公雷奥逐渐失去了它们——皮绑腿丢失了,尽管雷奥因此捡到了十卢布——“一笔巨款”;围巾被工头夺走;行李箱最终被木箱取代……
但,和里奥一样的人,战争的阴影恐怕是他们终其一生也不会弄丢的”家当“了。一如赫塔米勒,这个母亲在劳动营生活了五年的孩子,她用她的笔,沉沦于中,一生。
2018-03读书笔记 《呼吸秋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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