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是严松的妾,良妾。
只能共荣华,不能同患难的那种,因为我怕疼;怕打板子;怕吃不饱;更怕受苦。
我不想再跟老鼠蟑螂什么的睡在一起了,因为从前睡够了。
我娘叫花见春,曾经是倚红楼的头牌花娘.
可她却总在我面前说自己是个什么良人,是情非得已,这才辗落风尘的……
可我分明见到方老爷给娘银子时,她的很开心,嘴角都快裂到耳根了,宝贝似的装进小匣子里,然后再等无人之时,拿出来一遍又一遍的摩挲。
我娘有都是钱,足够给自己赎身,还能顺便好好的养活我了。
可娘的银子到头来却一分也没花在我的身上,她自己也舍不得用,全被她拿去供养了路过的秀才们。
娘亲说她资助的人多了,他们总有一个会变成贵人,回来报答她。
到时候她就可以八抬大桥,明媒正娶的做状元夫人了!
更何况她原本也就应该是个状元夫人的……
娘亲还说,我爹也是个状元爷,现如今在京城里飞黄腾达,给贵人做小女婿。
可当我问她爹的名字,娘亲便又癫狂了,一会儿说我爹姓王,一会儿又说我爹姓张。
我知道,娘亲又在骗小孩子了,楼下的老鸨金姨分明说过,我爹是个烧锅炉的,一个大字也不认得。
也是从那时开始,她们就说我娘亲疯了……
渐渐的,娘亲的客人就也少了起来,就连那肥头大耳的方老爷也与旁人相好了,不再给我娘亲送银子.
我们娘俩的日子开始朝不保夕,自从娘亲不能接客了,我们俩就被迫睡在青楼后院的柴房里,偷吃看门狗剩下的馊饭。
晚上睡觉一抬头就看见了满天星辰,要是再碰上个阴天下雨,那就是外头下大雨,屋里下暴雨。
还会有老鼠啃剪指甲,等脚指甲吃没了,就再咬我的手指甲……
我问金姨,我接替娘亲出来“卖”,行不?
金姨只笑,也不说话,一个大包子塞住我的嘴,乐得前仰后合。
我生怕她不同意,赶紧挺了挺自己干瘪 的小胸脯。
"金姨,我今年底就满9岁了,不小了,行,真的行,我听人说,那些富贵圈里的大老爷们,就专门有好这口的.
街口的的李阿婆告诉我,我娘之所以疯癫是得了失魂症,只要我有银子,就可以带着娘亲医病。
可到最后金姨却还是拒绝了我,而且当晚还带着龟奴,冲进娘亲的房间打了她一顿。
谁知我娘第二天便死了,身穿一袭红嫁衣,从倚红楼的楼上蹦了下去,掉在地上,骨碎筋折 ,摔成个大饼,脑浆迸裂,红的白的涂了一地,毫无美感,惊吓了一众恩客。
接着金姨便指使龟奴打扫了半日,骂骂咧咧。
"你个下贱的蹄子,生时连累女儿,死时还要连累楼子里,一辈子执迷不悟,为了个杀千刀的,就活该你短命夭折,无儿送终……只是可怜了我的小夭儿……”
桃夭,便是我的乳名了,这也是早些年,金姨给取下的。
后来,金姨便把我卖入了尚书府当粗使丫头,整日烧火,劈柴,挑水……
金姨告诫我,咱们做为一个女人,哪怕是累死冻死,总也比在青楼卖笑要好,你别看姑娘平日里穿金戴银,可十妓十悲,我是她看看长大的,她终究希望来日我能有个安稳的好归宿,不要重蹈她和我娘的覆辙。
可我入严府这两年,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勤勤勉勉,兢兢业业,累得要死,可攒下的银子,却还是不如娘亲当年随便出个茶围子赚得多,可见这清白女子的营生,倒是不如卖身子来钱快。
直到那天,我在花园拾到了老夫人的翡翠烟袋锅,管事见我并不贪图金锦,人水灵,又踏实,便存心给我脸面,便把我举荐了上去。
原来是府上的少爷严松到了年岁,虽事业有成,年纪轻轻便得了尚书之职,可对于男女之间却一向寡淡。
日子久了,少爷也不娶亲,大家便怀疑他是个“断袖”。
等老夫人数次派出的貌美书童 铩羽而归,我便被洗涮干净,抬上了少爷的床。
刚开始他一掀被窝,确实还挺惊讶的,俊朗的五官立即皱成一团。
不过我到底出身青楼,只要事在必得,又怎么会给他反抗的机会呢?
不待他有机会叫人,我便先向八爪鱼一样,缠上了他的身体。
少女的美好胴体温热清香,严松好歹也是个热血男儿,寝衣单薄,又怎可完全阻挡。
我一见这位爷的身子起了躁动,便料定他是个正常男人,小手一拍,完成任务!
严松见我起身穿衣,一脸蒙圈,嗓音沙哑.
"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一脸的无所谓,男女之事,我从三岁开始便见得多了,况且我们也没实质上发生点什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回少爷,奴婢是老夫人派来探验老爷喜好的,现今奴婢这有了答案,自然是要去回禀主子了!"
严松;"小东西,今夜你既撩拨了我,现在还想走,便是晚了……"
我瞧看严松一副要吃人的架式,脑袋一抽,便给了他一句.
"这,这是另外的价钱!!!"
严松:"好……"
严松身为读书人,男女怡情,大约也是初次,起先还好些,羞涩的紧,可后来手熟了,逐渐也癫狂了起来。
从此少爷就变成了老爷,不过闲暇时,严松不在,因为他并未正式给我名份,我还是要回到后院,烧火,砍柴,挑水……
在我的心中,老爷与为当初的方老爷,李老爷,张老爷并无不同,都是银货两讫的买卖.
不过他们之间的迥异之处便是严松给的多,除了现银,还有绸缎,首饰和宅子地契之类的,不过最后也全被我折现,然后藏了起来。
老夫人见我严松宠我,日日夜夜的腻在我身上,就怕我侍宠生骄,有了非份的心思。
可她不知,我出身青楼,从小使学下了这避孕的手段。
在这大宅子中,若是爷们房中想养几个美貌丫头,那是最不要紧的。
可无论爷们怎么玩,这正牌夫人要是不进府,庶长子可是万万不能有的。
就像严松这样不管不顾的,万一我要是有了身子,那可是要被拖出去打死的!
可我与严松,一相好便是四五年,久久没有身孕,就算是个傻子,也瞧出了端倪。
一日,他还是撞破了我正往肚脐眼里灌水银。
于是严松红着双眼,手里拎了一只精致的木笼,而木笼之中则是他前个刚送我的小兔。
小兔雪白,一双红眼,琉璃般清澈,我接下小兔,它现如今有了身子,可惊吓不得。
"夭儿,你就当真如此不愿意生下爷的子嗣吗?甚至不惜自残身体……”
我信手打开小笼,兔儿得了空隙,自然撒腿便跑.
"老爷说笑了,区区笼中兽而已,受人掌控,生非它所愿,死亦非它所愿!若是连自己个的生死都做不得主,那咱们又干什么非要它繁殖后代,凭添那些个劳什么子牵挂干什么?"
后来我也不知道严松到底有没有听懂我的弦外之音,总之也是从那日我放走小兔开始,他便一连几个月都再未踏进我的屋子.
而我却依旧波澜不惊,照样吃饭,干活,过日子.
我之所以现在还稳如老狗,那是因为我知道,严松他离不开我。
他们严氏子弟,个个都是情种!
就比如严松他爹,想当年不是也跟个戏子私奔,从此天南海北的,到现在人也没找到,徒留老夫人一个人在府里,守了这么多年的活寡。
你别看严松现在人虽然并未来找我,可他却依旧为了我,一口气推掉了老夫人介绍来的好几门称心如意的亲事。
直到老夫人猛然察觉,严松娶亲,这关键还得是我。
当我手捧几个世家千金的画像再次来到严松卧房,好家伙,我俩也就三四个月没在一起,便恍如隔世一般。
严松双臂如同铁打的一样,紧紧搂着我,似乎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中去。
"桃夭,好桃夭,今个,你便可怜可怜爷吧!"
后来严松便娶了阿尔勒将军的嫡女做了夫人,听说他们成婚是这京都的一大盛事,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万人空巷……
只可惜新夫人出身高贵,老夫人怕我留在府中冲撞了她,早早便把我送去了庄子上。
严府的庄子就在京郊,紧挨着天心观,观主是个四五十岁的精瘦汉子.
听说想当年他还是个状元爷,曾经亲口拒绝过圣上赐婚,后来则被废了身子,罚到天心观出家,永生不可还俗.
严松自从成婚之后便再没来看过我,一会儿说与新岳丈家秘谋国家大事;一会儿又说他的新妇悍妒成性,怕她对我不利。
倒是我,原本说好只打算把严松看成一个寻常恩客,可只这十几日不见,我便茶饭不思了.
从前我也是有怨恨过娘亲痴傻,明知上当受骗,却还要为一个男人,毁了自己终身。
可现如今我倒是渐渐懂了娘亲的心思,只要他肯回来骗一骗我,说点什么都好,哪怕是终生无法实现: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我信,我全信!
我等严松等得久了,乏了,便抽空也去天心观散心,坐一坐,与那观主闲扯一阵。
本只是两个陌生的灵魂,却意外的投缘,契合。
也是观主看出了我现如今有身孕在身,他问我孩子的父亲,我只答,是个不归人……
"不归人…'
仿佛是勾起了他什么昔日的回忆,他只深思,反复咀嚼。
后来严松出事之时,我大约也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子,因为孕吐的利害,整个孕期,我但凡多吃一粒米也是煎熬。
这胎儿想必也是格外瘦小,白绫缠一缠.我这腰身竟好似少女一般。
“大人,可怜可怜我吧!我乃是严家旧仆,今日特来送主家一程的……"
我端来一碗饭,上头盖了三片肥肉,是标准的断头饭。
我虽然不知严松犯了何种律法,可他到底是我腹中之子的亲爹,我总不能阻隔他们父子见最后一面。
严松见是我,双唇蠕动了半天,仿佛是想说些什么,可半天又颓然,认命似的闭上了双眼.
"老爷放心,老夫人奴婢已经安顿好了!"
严松刚一倒台,他的新婚妻子便匆匆拿了和离书溜走,不知去向,接着整个严府也树倒猢狲散。
闻听严府被抄没,我是第一时间找上门的,也只见昔日荣光万丈的老夫人,正趴在后巷,与一群野狗争食。
不过现在她已经被我安置在了天心观,由老观主代为照料。
严松一愣,面露喜色。
我见刑官掷出签文,刽子手马上就要举刀行刑,便立即捂住小腹疯狂暗示他。
"老爷放心,老夫人和小少爷,奴婢都会尽心尽力的……"
严松人头落地,血溅五步,我却见到他的人头在笑,那是一种释然。
十年之后,严老夫人身故,我领着儿子,每年春秋二祭.
老观主几次三番劝我,逝者以已,不过我还年轻,他寿禄有限,怕也是顾不了我几年了。
你别看他聪明,昔日才华冠绝天下,可到老了,活的反倒不如我通透了。
“爹,人生苦短,金宵几何?女儿我这一生,愿意用尽岁月,只等一个不归人,难道不够值得吗?”
“值得,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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