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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我忘记了双腿近于麻木的疼痛,忘记了浑身已无意识的疲惫,忘记了生活所有的悲欢离合,甚至忘记了自己,只将自己置于深不见底的梦境里沉睡。而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的九点多,疲惫感退去了不少,而右腿和双脚的疼痛感却似乎加剧了。
宾馆里似乎只剩下我一个人,显得格外空寂和冷清。找陈哥要来了热水洗漱完,然后点了一份炒饭吃完,便整理背包开始了新一天的征程。
走在塔尔钦的街头,来往的行人很少,多半都是藏族装束的人们。此时的天空被大片的云层遮蔽,仅能透过缝隙看到小块的天蓝。想着出塔尔钦往阿里方向走大路会绕一段距离,而从来时的河滩沙地直行到国道,就是最短的距离,我便决定还是走那段沙地,以减少徒步更远路程所带来的更多疼痛。
大约是轻车熟路的原因,三四公里的路程,即便在腿脚的疼痛中,也仅仅花了一个小时就走完了。站在G219国道的路桥上,回望神山脚下的塔尔钦,又是那么的遥远了。此时,天空的云层已经越压越低,巴嘎草原上吹起的寒风,冻得人直打哆嗦。
▲ 塔尔钦外的巴嘎草原在桥头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巴嘎草原的雨落了下来。这时候,一辆皮卡车不早不晚地疾驰而来,然后在我身边停下。开车的藏族兄弟热情地招呼我上车,而我也就此避免了在荒野里淋成落汤鸡的悲惨遭遇。
藏族兄弟叫格桑丹增,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转山了?我点点头,然后看到他脸上似乎有颇感亲切的笑意。随后,他问我去哪儿。
札达。我回答说。
我想去看看历经百万年沧海桑田雕琢出的札达土林,更想看看传承了七百年的辉煌历史和灿烂文明,却又在三百年前忽然销声匿迹的神秘古格王国遗址。
丹增说道,他去阿里地区,能把我带到巴尔,也就是前往札达的岔路口。
不知是转山透支了太多的体力,还是阴雨天气的心理作用,一路上,我的状态不是很好,情绪也比较低落,与丹增兄弟并没有说多少话。好在前往巴尔的路比较好走,大多时候都是直线,也没翻越高海拔的山口,印象里最高的加果拉山口,海拔也不过4810米。
约莫一个半小时,巴尔的岔路口就到了。临别时,丹增在记事本上签下了漂亮的汉文。
巴尔也就是国道两侧分列的几片房屋,有餐馆和商店,看上去像个小乡镇,但实际上应该不是。我猜想,大概是因为巴尔兵站和札达路口的优势,渐渐形成了一个小中转站。在岔路口拐向札达方向的位置,有一个简易房搭建的茶馆商店,好像还是交警开限速条的办公点。我进店里一问,下午那时候去札达的车极少。
那会儿已经下午三点,而从巴尔到札达有一百多公里,要是迟迟搭不到车,滞留在那地方就比较麻烦了。于是,我买了饮料和火腿肠,就开始边吃边等车了。
正在这时,又来了一位背包的姑娘。大概是看到我们同样的身份,便冲我笑了下,然后问,你也是搭车去札达么?我点点头说是。于是,这姑娘带着高兴的语气说,那我们可以结伴过去了。
一聊起来渐渐了解到,原来姑娘是山西人,从太原过来的,大学毕业后工作了几年,兴许是厌倦了城市里朝九晚五的枯燥生活,便瞒着家人独自来搭车新藏线了。不过,与我从西藏到新疆的路线相反,她是从新疆出发前往拉萨的。而此时,我们正好在巴尔相遇,目的地都是札达。
山西姑娘讲述着她沿途的见闻和经历,而我则不由得佩服她穿行新藏线的勇气。尤其是新疆和西藏交界的几百公里无人区,若没有足够的胆识和智慧,普通人是很难走过来的。
我们聊了差不多半小时,终于有一辆轻卡从G219国道拐向了前往札达的Z705县道。在路口停下后,一位藏族大哥下车来店里领限速条。山西姑娘上前询问能否搭车,藏族大哥爽快地答应了,而看到我之后,似面露难色地问,你们俩一起的?
山西姑娘回答是。藏族大哥便说道,顶多只能带走一个,车上还有人。随即,姑娘就对我说,你搭上先走。
我拒绝道,你先走,万一今天搭不到车,就在巴尔住一晚也行。姑娘说,我在后边再等等,女生也容易搭到车,不用担心。然后,她就不由分说催我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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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缓缓开动的时候,我看着山西姑娘站在路边目送我们离开的孤单身影,心里瞬间难过起来,甚至突然间有种想下车陪她一起继续等的冲动。开车的藏族大哥问,你们从哪里过来的?我说,我是从成都到拉萨再来这里的,她是从新疆过来,要去拉萨,我们在巴尔遇到,都准备去札达。
藏族大哥似乎有点意外,叹道,原来你们刚认识啊!
其实,这一路徒步搭车走过来,也偶有听闻结伴而行的背包客因搭车先行而产生矛盾的情况,但我从未遇到过。倘若搭不走所有的伙伴,便会让同伴先走,尤其是跟小三、小萍和小丹同行,甚至都是直接让我这个男生先走。而这一次,刚刚相识不过半小时,山西姑娘便将搭到的车位让给我先走。要知道,在巴尔路口等车的半小时,那辆车是唯一前往札达的。
如此的好姑娘,我竟然不曾问过她的名字,也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甚至,由于小萍和小丹那次离别所带来的伤感,我下意识里有些排斥旅途中的相逢,即便是塔尔钦转山也是如此,而在山西姑娘提议结伴去札达时,竟也没有特别在意。
那一刻,我懊悔极了,也不经意间涌出了丝丝缕缕的牵挂。
从巴尔驶向札达没多久,车子就开始爬坡了。恍恍惚惚间,我们翻过了海拔5160米的隆嘎拉山口,只记得乌云密布的天空下,有大片五彩斑斓的群山绵延在视线下的天边。之后,在天地间荒凉到极致的磅礴壮阔中,车子起起伏伏翻越了冈底斯山余脉的阿伊拉日居山,再疾驰穿过大片的荒漠草原,又蜿蜿蜒蜒穿行了几道河谷。渐渐的,视野里闪现出了一座座造型奇特的土山,直到满眼都是土黄色的时候,我才在懊悔和牵挂交织的迷离思绪里惊觉——札达土林到了!
这是造物主的旷世杰作,不完全是。这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也不完全是。一时间,我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表达充溢心间的震撼不已。
▲ 札达土林 ▲ 札达土林在蓝天与白云相争的辽阔天空下,那些经洪流冲刷和风化剥蚀的“林木”岩层地貌,尽显陡峭挺拔又仪态万千,参差嵯峨又磅礴大气。远眺间,如雄伟的庙宇宫殿,如峭立的碉楼古堡,如高耸的佛塔穹顶,如恢宏的城池墙壁,如伫立的巨人猛兽——只要稍稍凝望,便会生出无数的遐想。而渐次的光影迷幻间,莽莽土林雕像群的万千变化和天工巧夺,似乎穷尽了我的想象力,也无法完完全全地描述出来了。
不是旷古无双,也该是举世一绝——这大概是我能想到最合适的表述。
有言说,百万年前的札达土林还是一片汪洋泽国,而后的喜马拉雅造山运动使其湖盆凸起,变成因水位线递减而冲磨出的层状山峦,再历经万千年风雨的冲刷、侵蚀、切割、砂磨,才最终创作出了如此魔幻的梦境天堂。
那一刻,穿行于浩瀚无边的土林,恍如走进了通往亘古时代的时光隧道,两旁都是沉寂消逝的时空岁月。恍然间,那沧海变幻万象的历史似乎都已绝尘而去,而我与远古的印迹,正在以沉默对视。
直到土林间沟壑的小片绿丛变成河谷地带的大片绿洲扑入眼目,那种如梦似幻的恍惚与凝视才渐渐隐退,取而代之的是象泉河谷的勃勃生机。
对,就是勃勃生机!
▲ 札达土林 ▲ 札达土林在土林奇妙世界的迷宫里前行了几十公里,所有的视觉、听觉、触觉、嗅觉都沦陷在那片震慑人心的荒凉景象里。这时候,眼前突然涌现出大片迥异的绿色景观,有纵横流淌的河水,有其间丰茂的滩草,甚至路边还有青翠的树木,而河谷对岸更是一座人类繁衍生息的小县城,又怎不是生机勃勃呢?
穿过象泉河上的大桥,再拐过大急弯,巍巍土林环绕的札达县城就到了。
道别时,藏族大哥在记事本签下了行云流水般的藏文。随后,我就转回到札达托林广场对面的入城口,想等到那位山西姑娘——她把难得的搭车机会给了我,后续那时段能否搭到车还是未知数,而我到札达时就已经是傍晚七点多,若没有她平安抵达的消息,我很难安心。
▲ 签名留念札达是中国人口最少的县,也是藏西最西的边境县,全县人口仅五千多人。站在札达县城的入城口打量这座袖珍小城,县道上的主街道也就几百米长的缓坡,两侧的商店、饭馆和宾馆林立在挺拔的绿树间,行人很少,衬得县城更冷清了。对面的托林广场前立着两块大石头,分别用汉藏文漆刻着“天上札达,古格神韵”,旁边就是象泉河畔的托林寺,与此前看到的藏地佛寺不同,其红色的大门仿佛是半边曼荼罗图案。
时间一分一秒地飞逝,天边的太阳渐渐被乌云遮蔽,没多久竟然落起了雨。我躲到了路边札达法院后门的门檐下,眼见着大颗的雨滴砸到地面,眼见着灰白的路面被浸染成了灰黑色,眼见着路面的水迹神奇地消失了……才十几分钟,一道彩虹就从边防公安大院后边的土林升起,横跨乌云渐散的苍穹,太阳又露出了脸。
札达城欢迎我的仪式,还真有点猝不及防的特别。
▲ 札达雨后彩虹 ▲ 札达城的火烧云渐渐的,火烧云的景观浮现在札达县城的上空,而天边未被云朵侵袭的一大片视野里,却是清透的瓦蓝。渐渐的,夜色开始一点点地吞噬着天边的光亮,拉上了越来越暗淡的天幕,上演了一出夜幕降临的大戏。
夜九时过,往札达方向的来路上,许久未有一辆车了。无奈之下,我只得安慰自己,兴许她搭乘的车进城时没注意到,或者已经留宿在巴尔了。然后,我就进城开始找住宿的地方。札达的宾馆旅社很少,价钱还超高,好不容易问到最便宜的电信宾馆,地下室三人间的床位都要八十元。庆幸的是,那晚房间里就我一个人,倒也安稳睡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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