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初的一天,我与夫人在美国带孙子,接到父亲微信,得知94岁的母亲摔了一跤,股骨颈断裂,住在中医院,生命垂危。我急忙买了机票,连夜赶回,直冲医院。母亲躺在病床上,痛苦地闭着眼睛,兄弟姐妹都守着,我喊,妈妈,我回来了,你认识我吗?母亲摇摇头,哎呀,才隔了半年,怎么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认识了。在我们的印象中,母亲的记忆力一直是很好的。大概是在2004年前后,母亲的大弟媳(我们的大舅妈)突然过世,母亲深受刺激,以后母亲的记忆力就逐渐下降,慢慢地还出现了幻觉、一直要往外走、脾气暴躁等现象。请教了专业医生专家,认为这至少是年高脑萎缩的表现,需要服药控制。但是,父亲、兄弟姐妹意见不一致,不主张服药。到2013年左右,眼看母亲的状况越来越严重,在父亲同意下,母亲服药后,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了,但是,记忆力衰退是无法挽回了。现在摔断了股骨颈,医生不主张手术,母亲只能躺在床上,记忆力就更差了。看着母亲又闭上眼睛睡了。我想,母亲为了把我们兄弟姐妹五个拉扯长大,整天忙碌,辛苦了一辈子,累坏了,是要让她好好休息休息了。
母亲4岁时,就失去了亲娘,与2岁的弟弟相依为命,从小就尝够了人间的甜酸苦辣,所以生活中即使碰到困难情况,她总会说:比起伲小辰光,现在蛮好哉。
我们兄弟姐妹五个,年龄相差1至3岁。我和以定仅相差1岁,据母亲说,我出生才几个月,母亲又怀上了以定,我就没奶吃了,难怪后来我就长不高、脑子又不好使。记得母亲生小弟以建时,我已6岁了。不久,父亲为了养活全家七口人,到上海去找工作。抚养五个孩子的担子全落在母亲身上了。一时间,家里没有收入,母亲整天愁眉苦脸,卖这卖那,东借西凑,想方设法让五个孩子活下来。据说大伯伯没有儿子,想把我领去,母亲不答应:自己的骨肉,再苦也要在一起。在我的记忆中,每天早上,天蒙蒙亮,母亲就起来了,买菜烧饭、洗衣打扫,到了晚上,我们一觉醒来,母亲还在缝补衣服、做鞋子、补袜子。记得我读一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同学去乘火车,苏州到浒墅关,每人交1角6分钱,我真的想去看看火车是怎么样的,闹着向母亲要钱,母亲说,吃饭钱也不够,哪来钱坐火车?从此我再也没有向母亲要钱了。母亲一直说,穷要穷得有志气。学校里组织订报刊杂志、暑寒假儿童电影专场、收费的其他活动,我们都不参加的,也不眼热。我喜欢看书,家里没有钱买书,我就利用课余时间到儿童图书馆做义务管理员,这样每次可以借5本书,够我看的了。
那时候,我们虽然还小,但也蛮懂事了。知道妈妈劳累,我们也尽量乖点,免得让母亲生气。尽管兄弟姐妹也要吵吵闹闹,但还是跟着母亲,带好弟妹,做好家务。当然,有时候也会让母亲生气:偷吃烧菜的糖、到河边去钓鱼等等,难免被母亲吃"生活"。
尽管家穷,但是每到过年,母亲总是让我们开心一番。大年夜晚上,父母总让我们吃个饱,不象平时一直叮嘱:吃要省点吃,少吃滋味多,多吃滋味少。吃好年夜饭,母亲教我们到房门后面跳三跳,说是可以快点长大,然后去睡觉,枕头边已经放好新袜子、新鞋子、新衣服(有时是旧衣翻新)第二天是年初一,父母还分给我们每人一份糖果,有新衣服穿,又有糖果吃,所以那时候总是天天盼着过年。
后来到了1958年大跃进,解放妇女劳动力,母亲到了居委会办的工厂里劳动,有了一点收入加上父亲寄来的钱,家里生活稍有好转。可是到了1961至1963年"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物资供应紧张,什么东西都要凭票。我那时候已经是14、15岁了,正在长身体,整天总觉得肚子饿。一个冬天的晚上,我做好功课,肚子饿得发慌,想找点什么吃。家里熟的东西什么也没有,我偷偷地用碗盛了一些面粉,没有热水,我就用睡觉取暖用的汤婆子热水冲泡,不是沸水,冲出来的就是一碗半生的浆糊,也没放盐、酱油什么的,端起碗来就吃,一股铜绿味直打恶心,我也顾不上这些,三口两口吃完了,好像吃饱了,肚子里难过了一夜。后来这件事不知道谁知道了,告诉母亲,母亲摇摇头,没吭一声。以后,吃饭时母亲总是说我不饿,你们先吃,看到我们吃完了自己的,还想吃,就把自己的一碗饭分给我们吃。然后让大弟以定拿了一个小锅子去饮食店买2碗杨春面,等到买回来,锅子盖一开,喷喷香,大家又围到母亲身边,你一口我一口吃起来,最后母亲不知道能不能吃到半碗面。我清楚记得有一天,母亲下班已经很晚了,看到我们一个个饥饿的样子,母亲把一锅饭分完,让我们吃饱。因为太晚了,估计饮食店已关门,母亲没有让大弟去买面。母亲在菜橱里想找些什么吃,可惜什么饭菜都没有了。于是我看母亲从橱里拿出一瓶浸了杨梅白酒,(我知道这浸过酒的杨梅是用来止泻的)用筷子夹了两只杨梅吃,吃完就去睡觉了。这一夜母亲不知道有多难受。以后,每当我想起这件事就会心痛一阵子。
母亲年轻时其实是长得很漂亮的,(不知道怎么搞的,我们兄弟姐妹五个长得都不如父母️)可是家庭沉重的负担压得母亲满脸的疲惫,又瘦又憔悴。大舅舅来总要说,阿姐啊,你要自己当心点身体,不要小人大了,你自己“啪啦哒”。“啪啦哒”是倒下的象声词,我们真怕母亲“啪啦哒”。我们虽然人小无能为力,但也真想为母亲分担一些。有时候,到外婆(母亲的继母)家去,外婆会给我们5分钱、1角钱,我们用这些钱在回家路上到南酱店去买了酱罗卜,想让母亲高兴高兴,哪里知道,回到家里,母亲看着我们,只是叹了一声。后来,大家回忆起这些事情,母亲说,我当时真的想哭出来。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我真想快点去工作、赚钱,早点为母亲分担。初中毕业,我已填好志愿,报考中专、技校,既可省生活费,又可早点工作。可是,班主任硬是做父母的工作,让我继续报考本校高中。结果后来文革,老三届全部下乡插队,我家五个挨到三个,我和大弟以定到太仓乡下插队,妹妹以玫到苏北农场。非但没有为母亲分担,反而各人带去了必需的生活用品,把家里的东西都卷光了。这时候,幸亏姐姐以敏参加工作了,给母亲分担了家里的困难。
到了农村,每年挣的工分自己也养不起,为母亲分担的想法全落空了。一年一年过去,不少同学通过落实政策、病退、走后门,陆陆续续回城了。我们家中因为有姐姐、小弟在母亲身边,根据政策挨不到回城,又没有其他的路,只能在乡下呆着。原来与我插在一起的两位同学也先后走了,插队棚里就剩我一个人了。一个人,就会东想西想,特别是想念母亲,自己20多岁了,也不能为母亲做些什么。大概是70年代中期,大队里放露天电影:朝鲜片《卖花姑娘》,看到影片中的母亲含辛茹苦景象,我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晚上还做了梦,一觉醒来,泪洒枕巾。
到了70年代晚期,知青大批大批回城了。我家兄妹3人也陆续回城了,年龄都在30岁左右,不久,一个一个成了家,又有了孩子,生活条件逐年好转。大家一有空,就会到父母家来,带点父母爱吃、爱穿的,乐得母亲一直笑喜喜的,逢人便讲:过去的苦没有白吃,现在老来开心哉。
父母身体一直还健康,特别是母亲,人虽瘦,不大生病。在我们从小到大记忆中,母亲没有去医院看过病。平时即使伤风感冒,也不大吃药,多喝点白开水,几天就好了。记得大概在1977年,我从农村刚回城不久,有一段时间,母亲两边耳朵里不舒服,看了几个医生,不见好转。姐姐不知道从哪里知道,说可能是坏毛病,我听了以后,泪水夺眶而出:母亲好不容易熬出头,难道会象大舅说的"啪啦嗒"?母亲笑着说,有啥道理,伲娘24岁就走了,我是活了伲娘的几倍哉。后来又托人找了位专家医生看,配了些药,不久就好了。还有一次,母亲说胸口痛,一问说是在阳台上凉衣服,不小心胸口磕到栏杆上。大家都劝她去医院,她坚持不去。后来请了一位做伤科医生的朋友上门来看:三根肋骨骨折。母亲就是这样,硬是忍痛挺着,不久也好了。现在很多人讲究养生,我看我父母一点也不讲究,该吃就吃,该睡就睡,买买小菜,做做家务,从不锻练,父亲今年97周岁,母亲96周岁。之前,社区领导请母亲讲讲长寿经验,母亲说,心里开心,五子女个个好,儿子好,媳妇好,女儿好,女婿好。
这次母亲跌了一跤,起不来了,只能卧床,再加上神志不清,时好时坏。父亲说,年轻时我一直在外面,欠你妈的,现在我要还她了。最后决定与母亲一起包一个房间,住进护理院。我们兄弟姐妹五人每天轮流值班,带点吃的、用的,儿孙们、本地的、外地的亲戚朋友都来探望老人家,父母似乎又开始了新的生活。
父母在,家就在!
妈妈,你为了我们五个孩子呕心沥血、操劳了一辈子,你不要再想这想那了,有父亲和我们五个兄弟姐妹陪伴,你就好好地休息吧,你一定能会坚强地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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