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岁匆匆,催生华发,华发中更映年岁。梦回少年时,她也曾是个娉婷少女,是她用婀娜多姿的青春一点一滴地浇筑在我身上而成了今天的我。
“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卖了”我听过无数次这样的恐吓,年幼的我每次都是以立刻停止哭泣以换取她的满意。每一次的屈服都加深我的肯定——她不爱我。年纪渐长,我开始有了自己的主见,慢慢的对她的指责充耳不闻。再后来,我已经学会了顶嘴,也不再按着她的期望的路线而走。而她也慢慢的从大声指责变成了自言自语的埋怨。这种不间断自言自语的埋怨总是令在争吵中因为赢了而拥有报复的痛快的我陷入深深的厌恶中。我越来越想逃离,逃离这喋喋不休的埋怨中,逃离这个不爱我的她。
岁月流长,它终于分流了我与她的流径,我用力地奔跑在自己的大道中,快乐而张扬。我离她越来越远,也很少回家。我对外面的世界感到自由又满足。
然后,有一天夏日午后,我竟然格外的想念她。我毅然地放下手中的事情,立刻飞奔回家。
当我站在门口那刻,惊讶诧异在她不再光鲜的脸上飞闪而过,许久又露出欣喜,慢慢咧开嘴,腼腆地笑着对我说“你回来啦”。
“嗯”,我没有称呼她,我对她这样友善的笑是那么的陌生,但我坚硬的心还是忽然柔软下来,可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话,只能从喉咙里蹦出这个字。
她转过身去给我倒水,微微欠身,左手麻利地拿起杯子,右手小心地握着水壶,温水就这样缓缓地流出。我看着缓缓流出的温水有点出神,还没喝,它竟然已经在我的肺腑里流过一遍了,甜甜的。
她走到我跟前,抬起头,微笑又慈爱地把手抬高,尽量配合我胸前的高度把水递给我。忽然,她眼睛红了起来。此刻,我忽然有点心酸。可是无论我心中翻滚起几千尺的浪花也不及她眼里努力噙着的泪花那么有力量那么沉重猛烈地撞击我的心房。在我面前,她竟然变得那么矮小,瘦削,笔直的腰也已经微微地弯下去了。她布满皱纹的双眼努力地噙着泪水,拼命挤出笑意想对我说点什么,然而都是徒劳的,她还是嘤嘤地哭了起来。她无助地用手背掩着双眼,抽噎着,后背随着抽噎上下抽动,喃喃地说:“我等你回家等好久了”。
这个上下抽动的后背严厉地拷问着我的良心,我对她的良心。我不知道她坐在门口等待了多少个落日余晖,又有多少个身影在她期盼的眼睛闪过。只知道,她等了一天又一天,在许许多多的每天日落后,眼里心里都装载着失望失落而归。只知道,她坐在门前,等了一个又一个身影,在每一个身影到来前,每一闪眼间都闪出了无限期盼。
我喝了口水,放下杯子,忍不住抱了一下瘦弱的她,她反而把我抱得更紧。她把我抱得越来越紧,紧得让我明白,这便是爱的力度,永远无法挣脱,毋庸置疑。
我握着她双手一同坐下旁边的椅子上,她脸上的高兴全都堆砌出来,不一会,担忧与狐疑又跑了出来。我从她脸上猜出了她想要问的问题,于是说:“妈,以后我会懂事,会经常回家的了”。她用手背把眼角的泪渍拭掉,露出欢欣一笑。然后又立刻变得如同孩子般高兴雀跃,双手反握着我的手,又开始了喋喋不休的埋怨,数落着我长时间的不回家看看。又小心翼翼地询问我在外的生活,细细地交代着……边说边丈量着我的手臂,我的大腿……这个夏日午后,悠悠漫长。
握着这双被岁月打磨过的手,我忽然明白,我们现已走到了一个轮回,她已然变成了我的小孩,就像当初我缠绕在她身边向她索要许多许多的保护与爱护般,现在,我的小孩向我索要许多许多的陪伴与常回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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