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现在我们不再区分具体从事的差别，来看看付出的心血与得到的结果和它们带给从事者的快乐与痛苦的关系。失去音讯的族人馈赠财产的消息、清晨在茅屋瓦灶的生活中发现降临的天仙、闲看天外云卷云舒无心问鼎的时候突然授予的高位、随手写下的便笺被社会珍藏……都可以称为意外——没有想得到。对于上述情况，我们大概会觉得快乐，并且无论从哪一方面讲“这种快乐”都可以是剧烈的。注意不要用简单的福祸相连说教——事物发展到自己的极限之后，必然会向它的反面走，只是这个极限是事前无法确知，它会随着外力而改变。我们知道晴天之后是阴天，阴天之后是晴天，并且理解未雨绸缪的可贵，但是在刚刚放晴的时候就用雨天的标准来行事，在滴雨的时候采用适合于太阳下的行为方式；在炎热的夏季不着短衫，而是穿上棉衣——以“很有预见性地”待冬季的严寒，这样就是远见吗？在思想上放眼未来，在行为中基于现实，都是必要的。在山顶的悲哀在于它意味着就要开始下坡了，但是在一个高峰之后，往往还可以有另一个更高的高峰在前方。
二
你也许不会接受“经历过奋斗之后的所得”才是最大的快乐之源这样的命题。那么我们来看看一般会把心思花在哪些问题上——责任或义务，一些社会习俗或天然规定的东西；期望的理想信念，对它或有极大的预期；最后是出于完成自我的需要，不属天然职责，也不是希望获得具体，是借助于他物才能体现的意志。如果不要求严格的字眼，上述三种情况可以分别归入知性、理性、德性的范围。接下来看看人们在这些方面的获得之后【注：我说的这个意外，不是由于长期积累的瞬间爆发，因为这种情况是符合传统形式的，就像我们不能把不常见的就叫做异常，而意外恰在异常之中】，接下来的表现是怎样的。俗话——当家才觉柴米贵，养儿始知报娘恩。收到一笔意外的财产，比起自己挣来的那些，花费起来就会更随意而不觉。即使再次将其葬送，也比不了浪费掉自己打拼来而又复失的那份悔恨。在以后还会论及——哪里你付出了最大的心血，哪里就成了你最有意义的东西，这个最有意义的东西带来最大的满足。
三
因为满足不是仅仅取决于最终状态，还在其时对之前付出过程的如愿以偿之感，没有铺垫，意外所获没处着落。反过来的情况就更容易明白了——一处的失意是别处的任何得意都无法弥补的。为了试图弥补这个缺陷，所做的努力越大，此努力造就的成果越多，当事者就会更加深切地觉得那个缺陷的突兀【注：生活中会遇到一些莫名其妙的禁忌，明知明避——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是嘴上不说出来。因为受到贫穷的刺激而不顾一切地挣钱，因为尝到了政治的卑微而在仕途上全力钻营。或者为了表达一种怨恨而挥霍自己，或因为某种理想受阻而投向另一个极端，我称之为病态的奋斗。金钱中的烧包（方言，此处指喜欢逞能、炫耀的人）们会把受文化的侮辱转化为继续使资本扩张的动力，然后用一种挥金如土的方式反过来表达对文化的满不在乎；还有另外一种方式，那就是拼命让自己的子女变成有教养的人，以弥补自身的不足。当第一幕演出失败之后，把全部精力转移到第二幕来，在接受第二幕雷鸣的掌声与簇拥的鲜花时，演员们不由得想起这是第一幕的失败原因引起的。哀伤处，总是无法全部避免，唯有获得信念的支撑】。这就是一处失意的风景不能由他处的风景所补偿——再优美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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