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游欧美

第十一章  逃离

1

1926年秋，吕碧城再度出国，游历欧美。

第二次踏上去国的大轮，吕碧城的内心充满了万千感慨。谁不留恋故土？谁愿意当一个游子，像孤魂野鬼似的，独身在异乡的国土上流浪？异乡再好，那也是别人的故土。故乡再差，那也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可是，如果不是对故国满怀失望，吕碧城会再次踏上离别的道路么？每一个远行归来的游子，必然是对某个地方有着放不下的牵挂，那个地方必然有他深爱着的亲人，而吕碧城呢？祖宅被占，父母双亡，姐妹早逝，唯一剩下的二姐又与己不合，可叹这故国竟至于无牵无挂。那么就“逃”吧！“逃”得远远的，远离硝烟战火，远离痛恨的官场，远离他人诟病，多么希望能在这趟陌生的旅程中，寻找到这个喧嚣尘世最后的安宁。

站在轮船甲板上，吕碧城抬头望月。巧得很，第二次出行，恰巧也是在轮船上度过中秋之夜。六年之前，皓月当空，海风微拂。六年之后，同样的日子，同样的一轮明月，同样夹着淡淡腥咸味道的海风，吹在身上同样的微凉。“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月的皎白越发衬出天色的幽暗，旅人的心啊，此时此刻，是要化作一缕轻烟，和玉兔一起飞升到月宫里去，和吴刚共饮一杯呢，还是化作一团泡沫，跳进无边无际的大海，和海底深处的美人鱼们共同游弋亚特兰蒂斯？

倚在六年前倚过的船舷上，沐浴着和六年前一样水银般温润皎洁的月光，吕碧城情不自禁，脱口吟出一首七律《两度太平洋皆逢中秋》：

不许微云滓太空，万流澎湃拥蟾宫。

人天精契分明證，碧海青天又一逢。

有时候，命运像是一道圆环，走到某一个关口，与过去的脚步重叠，又开始了下一轮重复。这样的巧合，给人带来奇妙的感触，仿佛冥冥中藏着天大的玄机，要一步步往下走，才能洞晓玄机的秘密。

2

又是十几天漫长的海上航行，吕碧城在船上也不闲着，每天换装出席船上的宴会、看电影、作诗，每到一处打顿就下船参观游览，倒也乐得自在。《中秋夜太平洋上观戏为史璜生女士主演之片》《舟中排奇装宴予化妆为中国官吏诸客以彩缕掷予致离席时满身缠绕不良于行众为哄笑》两首七言绝句即在船上即兴所作。

前者是说看美国好莱坞著名女影星史琐生女士主演的电影，后者是说，入夜，横渡太平洋的这艘巨轮上灯火通明，宾客欢腾，因为自己装扮奇特，引来同船的中国官吏向自己投掷五彩丝带，在起身离席时，浑身丝带缠绕，分外狼狈，招致大家一阵哄笑。

由此不难看出，吕碧城走到哪里，她就是哪里的焦点。没有人不会注意到她的存在，她的风采，她的独特。她就像一块磁石，牢牢地吸引着众人的目光；又像一道符咒，神奇地抓住了众人的眼球。有多少出门远行的女子，不是刻意地平民装束，连走路都要谨小慎微地贴着墙根，生怕引起他人注意。而只有吕碧城，敢于奇装异服，敢于在众人面前展露自己独特的美丽，这需要何等坚定的勇气？

她就像一株开在阳光下的鹤望兰（又名天堂鸟），不遮掩，不造作，开得坚定自我，开得高贵典雅，开得自由奔放，开得鲜艳凌厉，开到茶蘼。

女人如花。

是花，就要灿灿烂烂地纵情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