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

  初二的时候，姐姐怀孕住院了。那时正好是暑假，每次我都去看看姐姐，把床柜上的水果洗劫一空。对于即将成为母亲的姐姐，肚子里的孩子是她的一切，是她的太阳，她为他讲述着外面的世界，眼里闪烁着光芒。但似乎，更让我感动的，是别人呢？

  姐姐隔壁是一个得了脑瘤刚住院的女人，脑瘤会导致记忆衰退，而且，极难治愈……她看起来很美，尽管无数次的化疗让她失去了头发，眼睛也因为失忆变得空洞，但美并不取决于这些，虽然记忆丧失，但长存的，是高尚的人格与无瑕的灵魂。而她的美在于他的行为，和大多数失忆患者不同，她的情绪稳定，言语平和，总是一个人在看着窗外的日出或车水马龙。

  她在等他。

他是一个英俊的男子，脸上的忧愁是新近才有的，如果没有她没有得病，他们会生活得多么幸福啊！他来得很勤，总是在我来之前就到了，等到我走后，他仍在那里坚守在她的身边，或是喂给她水果，或是跟她说他们的曾经。这是医生建议的，说或许会对病情有所好转。“我是你的丈夫。”“嗯……。”这是他们一天的开始。

  她患上的是脑瘤，不是失忆，他所做的仅仅是让她想起太阳，想起曾俯身过的花丛，想起他。疾病是残忍的，它会让本该携手走向光明的人们拉向地狱。“还记得吗，你曾经在演播室，只给我唱过的那首歌，那时我感觉眼前的你，如太阳般耀眼，想把你紧紧地抱在怀里，永不放开。”“太阳……？”“就是这个。”他伸出手，捧起一缕阳光，轻轻地放在她的手上，说：“这是最美好的事物，也是我最喜欢的东西，现在把它交给你了，要爱惜哦。”她低下头，看着手心，默默不语。或许只有我注意到，他疲倦的双眼里，留下了一滴泪水。

  我想，被他爱护的阳光，最后一定留在了她的心里。

“这是……什么？”她指着他的中指。“这是戒指，你也有哦。”他握住她的中指，戒指上的钻石在她的手上熠熠生辉。“戒指……”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只是默默地重复着。“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喜欢吗？”他的手不由得握紧了些，似乎害怕着什么，不舍着什么。她没有回答，只是把自己的另一手轻轻地放在他的手上，“好……”她回答道。他的眼里绽放出了我从未见过的，那种温柔，看着她，“喜欢的话，就多握一会吧。”“嗯……”太阳似乎比原来亮了许多。

某一天，我无意中听到了护士们的谈话。她因为要养活自己的父母而过早地进入社会，在底层摸爬滚打了8年后被他发现了她的歌唱天赋，他们一起录制唱片发行，并意外的收获了成功，生活本应该这样美好地进行下去的……

在那个温暖和忧伤混杂的暑假接近尾声时，我去看了姐姐。她已临近生产，再过不久就可以出院了。当我像平常一样敲门后踏入门槛，像平常一样看到姐姐对我笑时，却发现，她小姐看我的眼神变了。在这之前，她每看到我都是一个茫然的目光，不仅是我，对所有人都是，包括他。但今天我看出了不同，所以我笑着说：“早上好。”她眨了眨眼睛，轻轻地、缓慢地张开嘴。“早上好。”她记住我了，我百分之一百地肯定。她也记住了他，我百分之一千地肯定。“我是你的丈夫。”“对……。”他愣在那里，一动不动，随后微微侧过身，跑出了病房，他没有回头看她。我隔着门板，听见了一句含糊不清的如同呻吟一般的话。他说：“太好了。”透过窗户，夕阳把他的丝丝白发绕成金色，他就那样靠在墙边，肩膀微微晃动，头埋进自己的怀里，不敢抬起……

可惜“太好了”就此为止了，在我最后一次看姐姐的时候，医院的那张床空了。我不忍心看到这样的结局，但我知道，总有人比我更不忍心。出了医院，我看见他坐在门口，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的眼神让我想到她，无助而落寞。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这个眼神，但绝不是他第一次露出。我想象不到，在一个又一个痛苦难熬的日子，他露出了多少次这样的神情。“你好。”“你是，隔壁女士的弟弟。”我坐在他旁边，尽一个倾听者的无可奈何的职分，问“能告诉，你们的过去吗？”

他看着我，沉默了很久，嘴唇一张一合，用了很大的力气，缓缓地说：“她是个独立自主的女孩，可能是因为曾经的生活让她不得不活成了现在的样子。在她身上总有一种别人没有的感觉，让她闪闪发光。她说她小时候很渴望陪伴和关怀。我想陪着她，我想成为她依偎的唯一。”

“看到马路对面的公园了吗，那是她最喜欢去的地方，那里对我们彼此来说都是很重要的地方。是第一次约会的地方，是第一次牵手的地方，是第一次接吻的地方……有一天，我问她想不想去那里，她看了我很久，点了点头。”

“我真的好高兴。所以立刻去向医生要到了准许，我们就离开了。那是我几个月来最美好的一个下午。我们做了很多事，像之前说的那样，约会、牵手、接吻……最后在结束时，我看见她笑了。然后我才发现，她一直没有变，她永远是我心中的她。即使她从我身边离去。这些时光我会珍稀，因为它们是我这一生的阳光，她是我一生的唯一！”

他的目光看向四周，搜寻着他的太阳，他的唯一，他的挚爱，不久，他低语道：“我知道你在这里，你会在那里想起我，为我唱歌吗？抱歉，我……没能履行诺言，答应过你要陪着你一辈子的……”他哭了，眼泪像瀑布般流下，像个孩子一般无助，而我能做的，也只有看着他，尽力分担他的痛苦，也显得那么无助。

尾声：

姐姐的孩子出生了。新生儿就像天使一般纯白无暇，我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眼里，是数不尽的温柔。最后留在这个病房里的，只剩下两张被重新打理干净的床铺，和一切没有发生变化的东西。故事翻篇了，之后还会无数人进来，就像之前也有无数人出去一样。但我永远记得那天男人为自己的妻子捧起的阳光，永远记得女人常常望向窗外的眼神。永远记得这个夏天我所看到的，和太阳一样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