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界（第三部 29.哨所幽闭）
石头哨所矗立在高高的崖岸上。
慕光到来的时候，下面的界河和它两岸的村庄都已经被白雪深埋。
天气好的时候，从这个制高点可以隐隐看见远处河岸上我方相邻的哨所，也能看见当面苏联高地上的建筑物，再远便是雪原与天空间的一片皑皑混沌。
在离镇子较远的几个河道转弯处，一年四季都会有两国的边民越界打渔、走私物品，偶尔也会发生偷渡国境的恶性事件。那些地方是哨所观察的死角，也是边防控制力相对较弱的地方，双方边防军因此总是会晤交涉，但是边民世世代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问题当然总也解决不了。
哨所的日子很单调乏味，哨兵在顶端瞭望台上每执勤三个小时进行轮换，昼夜不停。枯燥的工作让士兵们在利用那架高倍望远镜观察军情敌情的同时，也把民情村情观察的细致入微。
对面苏联村子里的丽达去保尔村边的小木屋里偷情啦，醉汉瓦西里在后园子里打胖老婆啦，长的像斯大林一样的大胡子哨所长的漂亮女儿冬妮娅放假从外地回来了等等都是士兵们打发无聊时光的谈资，而那些人名儿都是他们长期观察后，用看过的苏联电影里的人物给他们取的。
慕光值哨的时候，最爱看对岸村子中心那座顶着一个“圆葱头"的木制教堂，教堂大约己年代久远，浑身木头都变成了棕黑色。圆葱头上还立着一个有光的时候闪闪发亮的十字架。村里戴着皮帽子的老头儿和围着花头巾的老太太们每到周末都会定时去那里做礼拜。看着他们从教堂里出来时一脸干净虔诚的模样，慕光对那个给人洗脑洗心的神秘地方很是想往。
但是，他更多的时候是把高倍望远镜从对岸的村庄摇过来，摇过冰封的界河，摇过打鱼人在河岸上踩出的几条纵横雪道，摇过镇子里积着雪的木刻楞屋顶，停在供销社门口。
他想看看丽丽娅，他竭力躲避却又十分思念的心上人。但期盼的多数时候都是失望。偶尔看到表情落寞的丽丽娅从门里走出来，他压抑多日的酸楚又会从心底泛起。
丽丽娅锁好门往家走的时候，慕光会一直在望远镜里目送着她的背影，那背影紧缩着，前倾着，在长长的雪地上行走，显得那么孤独弱小无助……
慕光沮丧地离开望远镜，呆坐在哨所的窗台上，望着冰封落雪的世界，听着呼啸呐喊的北风，心里又是一阵发堵，觉得余生就像走不到头的黑洞洞的隧道，没法打发了……
界河上每天都在下雪，天空整日灰蒙蒙的，分不清是早晨还是晚上。哨所的底层被雪封了起来，每次拉开哨所的门，趴在门上的雪便摔进屋里来。士兵们从门口往外铲雪，把哨所的小院清理出来，但是第二天，雪又把院子掩埋了。
哨兵们的消遣主要是打扑克，有时几个人打着打着，把扑克牌往地上一摔，就莫名其妙地打起架来，相互叫骂着，拳打脚踢。爬在望远镜上值哨的慕光听到动静也懒得下去制止，心想：打吧，打吧，能打架是好事，狂躁症总比抑郁症好治……
慕光经常想起在团部培训时看到的那位被人叫做"老眯"的军医，那是50年代到边防的医学院大学生，据说当年十分精神活跃，后来一直想调走却走不成，人就慢慢变了，变得整天眯缝着眼，跟谁都乐乐呵呵，说话办事恍恍惚惚的，到现在快50岁了还是光棍一条，成天窝在团部角落那个小小的医务室里，写一些谁也看不到，即使看到了也看不懂的文字，大家几乎已经忘了他还是个医生。
慕光想到老眯就有点胆寒，他想到了自己的未来，感觉就像这漫漫无期的冬天，整日阴着脸下雪，见不到一点阳光和希望。慕光告诉自己春天会来的，但是他心里就是想不起春天的样子，看到的就是这种一眼望不到头的阴郁……
这天下午，天又早早黑了。慕光下了岗，刚吃了几口饭，院门口的哨兵就来告诉他说，门口来了一位老乡，要请他去给家人看病。
"谁会知道哨所里有个医生呢？"
慕光心里画着问号，穿好大衣，戴上皮帽子，拿了那个随身军用卫生箱走出哨所小院。
外面，被雪埋了半截的雪松林边上站了个雪人，旁边停着一架雪爬犁，拉爬犁的马披了一身雪花，大概也是嫌冷，不住地在地上踩出的雪窝子里倒换着蹄子，口里吐着白气。雪人开口一叫，慕光心里一惊：
“瓦夏，你怎么来了？谁病了?”
“我姐。”
“快走！”慕光的头“嗡”地一下大了。跳上雪爬犁，一个劲催促瓦夏快点赶马跑路。
“这雪这么大，尽是沟沟坎坎的，马拉着爬犁跑不起来。”瓦夏倒沉得住气。
“发烧了吗？”慕光盯着瓦夏穿着皮袄的后背问。
瓦夏半天才不急不慢地说：“好像有点。”
“你姐夫没在家？”慕光咬着嘴唇问。
“别跟我提那畜牲，他现在躲着我，哼，别让我逮着他！"瓦夏咬牙切齿："结了婚他就没在家好好过几天日子，嫌我姐不生育，现在在哈市找了个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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