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武刚和徐玲莉通完电话后,看时间已是下午四点了。儿子武佳兴今年刚上一年级,小闺女武萌萌也上了幼儿园小班了,都在镇上的小学和幼儿园。现在虽然放开二胎了,可原来紧着呢,孩子少了就并学校,基本上都在镇上上学,武刚小时候上的沭北小学已经不在,撤掉了。这样就既苦了孩子,也苦了大人,沭北村距镇上有四五里,初中的孩子都骑自行车或电动车,可小学的孩子太小不放心,学校也不让孩子骑车,都是大人每天早上送到学校,再每天下午去接。这样,专门接送电动三轮车就紧俏了,商家也是费劲了心思,在电动三轮车上加了带玻璃的车壳,还带有卡通图案,孩子坐上这样的车都觉得倍有面子,都嚷着要买。你看吧,每天在上学放学的路上那就是花的车流,川流不息的是接送孩子的爷爷奶奶,鲜有几个爸爸妈妈。武刚也给两个孩子买了一辆,新的,周身翠绿色,车身上有两朵粉色的花,是萌萌看中的,为此,佳兴还撅嘴好几天,说爸爸偏心,过完春节买的,一万多呢,电动的 看上去很像小轿车,徐玲莉开,正好后面坐两个孩子。天天上学两个孩子坐着,别提多骄傲了。
武刚开着电动车不过十分钟左右就到了街里中心幼儿园门口,刚到几分钟就下课了,萌萌眼尖,一眼就认出黑压压的人群中的爸爸,大叫着:“爸爸!爸爸!”像只舞动翅膀的鸟儿就飞了过来,武刚真想就这么天天接她,对他来说实在是件幸福的事情。接到萌萌,爷俩就赶往镇西边接佳兴哥哥,佳兴放学要晚些,四点半。还有一节课的时间,爷俩坐在车里等,武刚就问闺女:“宝贝,想吃什么?”萌萌没有回答,搂着爸爸的脖子说:“爸爸,你一回来家,我就感觉像过年一样,老是想笑。”武刚心里酸极了,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想办法活着,为了这两个孩子,也得想办法活着。”接到佳兴后,买了孩子爱吃的饭菜,爷仨就一路唱着歌回家了。武刚以前也接过几次孩子,可从没体验过这样幸福的感觉,生活常是这样,当你面临失去时,才能体会生活的美好。
武刚回到家,安顿好孩子做作业,就开始做饭,往日,武刚只要有时间就会动手做好吃的给老婆孩子吃,在女人眼里,这是男人一个很大的优点,这比说多少句“我爱你”更能有说服力,也是徐玲莉依恋武刚的一个重要原因。做好饭,武刚想起母亲,心里感到酸楚,就去她那找她来吃饭。从分开这半年,武刚还第一次找母亲来家里吃饭,早是没有这意识,最近几天脑子里乱得很,也没顾得过来她,刚才接两个孩子回来的路上,想当面自己和哥哥小的时候,父母也该是这样的心情吧,想起一句话“养儿才知报娘恩”。这时已经六点多,天已经快黑了,母亲不在,就回家带着孩子吃饭去了。
当武刚找母亲吃饭的时候,杨玉珍还在二十多里开外的新河,天气不冷不热,正是冬青扦插的时节,主家让插完再走,这样一直到天黑。插冬青就像插秧一样,要拱着腰,一点点向前挪动,一天干下来最疼的就是腰部。杨玉珍终于把这最后一垄的枝给插完了,几乎站不起来了,腿木了,腰也不是自己的了。不禁感叹,这要是在年轻时根本不算回事。想到很快自己就要失掉一个肾,就会心生恐惧,不光是怕以后这样的活是不能干了,还怕死。人年轻的时候从来就不惧死,丈夫刚去世时,特别想死,一天都不想呆在这世上,要不是武阳和武刚两个孩子年幼,真的想一死了之。可撑着挨着,一年年过去了,这种想法就渐渐地淡了,随着一天比一天的年老,感觉越来越不想死了,还是活着好啊,再苦再累,也比躺在地下无声无息的强。杨玉珍相信人是有灵魂的,人一旦死了,就只能留在阴冷漆黑的地下,看不见阳光,吃不到谷物,看不见儿孙,也没法站在河堰上远眺爹娘的那个坟疙瘩,这让她很留恋活着。
回来的路上,年轻的都骑着电动车早早的把杨玉珍和秀明娘远远地甩在了后面,两个老娘们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地边走边聊。秀明娘说:“我看你今天一天都没怎么说话,还在想武刚的事?”杨玉珍叹口气说:“唉,这活虽然累点苦点,可天天和你们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心里就舒坦,还能自己挣钱自己花。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干这活了,也不知以后能不能见到你了,那天听俺队绕柱说还有做这手术连手术台都没下来就死了。听得俺头皮都发麻。”秀明娘就接茬说:“还要听说吗?镇上当年的大美女孔兰你是知道的,那可真是个美人子,和俺两人都差不多大的,不是和公社里徐书记结婚了吗?后来生个儿子挺有出息的,在北京上学后来就留在了北京。孔兰去年有天赶集我还在街上看见的,虽然不比年轻时,到底人家享福,不干重活,虽然也五十多的人,可看上去就像刚四十的人。看得我只怨自己命不好,看人家什么命。可今年三月就听人说了,人都死了,去北京那看儿子,有点不舒服,儿子孝顺啊,硬拉着她去检查,一查吓一跳,是什么癌。儿子也有本事,就立马找专家做手术,可没想到还没下手术台呢,人就死了。这可把他儿子哭得死去活来,怨自己不该给他妈做手术,也许不做手术还能多活一段时间。”杨玉珍本想寻求点安慰,可这些话让她感觉身上的肾都听得都哀嚎起来。就这样说着聊着,到家时天已黑透了。
杨玉珍到家已疲惫不堪,自己简单地做了点吃的,躺在床上,杨玉珍六神无主,才发现自己连个说话拿主意的亲人都没有。武阳是她的大儿子,可从他爹去世后就很闷,很少见他笑过,对她也不是很亲,孩子命苦,全靠自己打拼,特别是长大以后,杨玉珍对他心有愧疚,甚至有点怵他。二儿子武刚,也许是小儿子的原因,对他溺爱多些,和他亲是亲,可娶了媳妇后有了孩子后,就一心扑在小家上了,也很少过问他。想想还是有个女儿好啊,好歹有人知冷知热。娘家人吗?自从爹娘都去世后,除了人情来往,她也很少回去了,一个大哥也六十多岁了,每年大年初二来一次,也只是走个形式,俩兄弟陪他喝顿酒就回去了,杨玉珍也从没跟着回去过。她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大哥,他会心疼她的,可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叹气罢了。还有两个妹妹,都是有家有道,各人有各人一大堆的事,谁又顾得了谁呢?还是有爹娘在好啊,什么天大的事他们都能给你撑着。想到这,杨玉珍的眼泪就扑漱漱地淌湿了枕巾。
夜里,她做梦了,梦见了爹娘,梦见了丈夫,还梦见了婆婆,可醒来想不起什么来了,就记得他们都没说话。这个梦让她想起了农村的说法:梦见死去的人不好。杨玉珍想,难道他们要来带我走了吗?这让她很惶恐,她不想死,想活着,想挣钱,想挣钱给儿子看病。这个想打很快就占据了她的头脑,可另一个杨玉珍又把她打败了:“没有肾,儿子很难说还能活多久,你活着,让他死,你忍心吗?你活着有意思吗?”这两个想法就这样,你一会打败我,我一会打败你,折腾得杨玉珍到天亮了也没拿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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