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是天下无敌的二傻！”
“谢谢你没有说我是大傻。”
“哇哈，二傻！”
“那大傻呢？还有比天下无敌更厉害的？”
“嗯……嗯……大傻傻死了呗！”
来自奈良的田中回到帐篷，正在跟家里的儿子打电话。
儿子6岁，在当地的基督教会幼稚园。
田中并不是任何一种宗教的信徒，即使身为世代居住在佛教胜地的“原住民”，也仅仅是把寺院看作孩子的室外游乐场。
“祖宗教的不一定是对的嘛，比起寺庙，我倒是喜欢教堂多一点儿。唱诗班唱的歌比东大寺和尚念的经好听多了，不是吗？”当说到儿子的教育时，田中常常不等别人问就把底牌亮了出来，“所谓宗教，不就那么回事儿嘛。”
“话是这么说，不过毕竟是奈良嘛，不比别处。若是东京、大阪之类，倒是寻常的很。上学时我可是见过的，上身穿和服下身穿西裤，一天三次排着队喊着号子沿街布道的基督徒多的是。也不知是真是假。无论如何，奈良可不多见。”辻冈终于从睡袋里爬出来，那睡袋几乎从昨天就没蜕下来过，如今瑟缩着一边找衣服，一边跟田中闲扯。
“你这样子倒是适合拍个写真。”说着，田中把手机横过来，对着辻冈比量。
“不要拍！”辻冈知道这家伙说到做到，赶紧背过身。又觉得光着屁股也不成，却找不到衣服，就又把睡袋套上身上。
“送给理惠，助你一臂之力！”
“快放下！理惠真的会甩了我。”辻冈大叫，也顾不得冷了，提着睡袋往帐篷外蹦——离田中越远越好。
辻冈居然像袋鼠一样灵活，在厚厚的雪地里留下一连串深深的雪窝。
越蹦越开心，惹得大家都来起哄。
“拍了吆！还真不错哩。”田中对着远处的辻冈接连按下快门。
“雪地里的襁褓。”松冈凑过来，冷不丁冒出一句。
“这名字不错，与我这组照片很般配。”田中很得意自己的“作品”。
“近景一大片安静的雪地，远处是同样平静的湖面，右上方岸边疏密错落的枯树枝，略有摆动的趋势显示出微风吹过，一个动态的小小身影在左下方与之遥相呼应。——虽然很小，面容模糊，但是人的姿势、动作很清晰，给整个美丽却平淡的画面带来恰到好处的张力，并且，以此为坐标原点，起到视线导向的作用……”田中逮到机会就如讲演般滔滔不绝。
“人也太小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松鼠……”松冈不以为然。
“把人拍小，是为了把大留给视野，人必须是一个构图整体的有机部分，并且是与其他完全平等、相互依存的部分。摄影嘛，重在视野和审美，人嘛，重要也不重要。”
“何谓重要？何谓不重要？”虽然知道田中在扯淡，松冈仍然很有兴趣逗他继续说下去。——在松冈看来，那不过是把照相机按部就班吐出的产品极力解释成艺术作品的惯用伎俩——摄影也好，绘画也好，文学也罢，所谓艺术，大都是解释的艺术。此外，类似“笑点”，审美也是有“美点”的。有些人美点太低，认为这样的照片也是“美”。这就好像笑点太低的人，看艺伎在台上夸张的故意摔倒也能乐一晚上。
“那人若是我儿子就重要，若不是就不重要啦。”田中听出松冈口气中的戏弄，立刻从自我陶醉的状态切换成嬉皮笑脸的样子。——不过倒也不完全是扯淡，田中拍过的照片中，一大半都有自己儿子的身影——背影最多。
“爸爸！”田中的电话又来了，“妈妈又把勺子摆错了！”
“怎么错了？”田中问道。
“没有错！出去了还管着么多，龟毛！”田中老婆的声音尖厉响亮，轻易穿透数百里之外的手机，一旁的松冈想不听也难。
没等田中回话，对方已挂掉。显然老婆生气了，田中不敢再打回去。
躲不开松冈笑眯眯的目光，田中又不想显得窝囊，于是讪讪的解释:“我老婆这人，勤快倒是勤快，就是粗枝大叶一点，每次收拾完厨房，我还得再整理一遍。勺子没有按顺序排列，小桶里的筷子也是有的小头朝上、有的大头朝上，混乱又不卫生。锅和水壶的位置也总是变来变去……”
“你真够可以的。”松冈打断田中，“这可就怪不得尊夫人了。”
“没办法，看着就是不舒服嘛。儿子也说不整洁。”
“怕是你教唆的吧，很替尊夫人鸣不平啊。”松冈口气中的不屑更明显了。
“整洁有什么不好？你不也总是先把杯子里的柠檬切片摆正了才去接水的吗？松冈君！我们是一样的人啦，管他什么强迫症也好、细节控也罢，其实只不过是努力维护自己内心秩序的人而已。”
“……也许吧。”松冈皱了皱眉头，伸手把蜷曲的衣角捋了捋。
远处，辻冈的睡袋口被秋井等人系成了死扣，辻冈像个雪人一样只露个脑袋在外面，也蹦跶累了，杵在雪窝里，冲着围观取乐的秋井们扯着嗓子嚷嚷。
雪地里的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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