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狗

一

        寒夜里， 一辆高级SUV驶进了他的修理厂，而他一看车牌就知道熟人来了。他的修理厂跟别人的不同，外面的修理厂，是什么车都修，不过愿意把车开到路边修理厂的人，开的都不是什么好车。在他看来，这就是不专业。他只修某个品牌的车，这在行内是出了名的。这并不是因为他不会修其他品牌，而是他特别制定的经营策略。小修理厂没有雄厚的资金，一般不会存有多少配件，其他修理厂的做法是让客人把车留下来以后，自己去汽配城找合用的配件更换。如此一来，修理时间定会延长。他只修理一个品牌，同一品牌的车型，即便是不同款，很多时候配件都是通用的，这样一来，只要他在自己店内存有合适的零配件，修理时长就能大幅减少，从而在客人中留下专业的口碑，吸引更多的回头客。这样一来，虽然他放弃了一个大的市场，但凭借精准的定位，他的生意比普通的修理厂要好得多。

        刚刚进来的这辆车，几乎每个月都会来那么一两次。开车的是一个年轻男人，三十岁不到。这辆车开过来很多时候并不是修车的，而是把原厂的车灯或者倒后镜等配件拆下来，换一个便宜的小厂件，然后把原厂车灯卖给他。这种品牌的车灯或者倒后镜一个市场价要一两万，即便是个二手，也值几千块钱，而且拆下来的配件都很新，像是刚装上去一样。他当然知道这里面有猫腻，不过他还是心照不宣，毕竟他还是能按原价更换给其他人，这差价足够堵住他的嘴巴。

        当他走出来时，车上的男人气急败坏地下车，嘴上一边着急着催促着：“快，快！”一边把他拉到车后，这时他才发现这台车的后保险杠被撞的凹进去了一个大坑，复原已经是不可能了，只能整个更换。男人只有一个要求，明天早上八点一定前搞好。他看了一下手表，现在是晚上十点。同品牌汽车的大多数配件都通用，但不包括汽车的外饰。这种配件大半夜地不好找，他告诉男人，如果他愿意加钱给个加班费，他可以打电话试一下看有汽配城里没有愿意回去开门的人。

        在得到男人的首肯之后，他便进去打了个电话。以前汽配城里很多档口为了防止小偷，都会安排工人在里面住宿值班，而很多工人会也愿意省那点租房子的钱而住在里面，但现在因为消防原因，晚上汽配城只有保安了。不过他打这个电话也只是确定哪一家有这个颜色的后保险杠而已，毕竟开个门就挣一两千块钱的事，谁不愿意干呢。换那个保险杠在4S店大概需要五六千块钱，如果在小店应该还要便宜一点。但他报价的时候按4S店的价格往上再加了一倍，报了个一万。他知道这点钱，以这个男人的门路，很快就能找回来。那男人皱了一下眉头，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默默地打了钱，走了。

二

        他刚把相亲对象送回家，嘴上哼着小曲。女孩子挺漂亮的，跟他也聊得不错，在下车前两人已经把下次约会的事都说定了。不过他还没确定女孩子到底是看上他，还是放在桌子上的车钥匙。车内还留有女孩子的香水味，他深呼吸了一下，正想踩油门，突然路旁窜出一个橘黄色的物体。他心中暗暗叫了声不好，把脚一移死死踩在了刹车踏板上。车子的前后两边都响起了碰撞的声音。

        刚才橘黄色的物体，是一只短腿的小狗。由于底盘高的原因，蹭到小狗的地方，只是车子底部，狗和车子都看不到有什么损伤。他把躺在车底的狗拖出来放到一边，向车子后方走去。车子后面被撞出一个大坑，地上有一台车头已经变形的电动车，散落一地的饭菜。一个穿着外卖员服装的男人，在地上摸索着站了起来。

        “没事吧？”他问到。外卖员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我手机呢？”他才看到一部廉价的国产手机在他脚边，已摔得个稀巴烂。他捡起手机递给外卖员：“你这是追尾呢，你全责知道吗？”外卖员一听，慌了神，马上从口袋里面掏出另一台电话打了起来。他看了一眼被撞的车尾，心中不禁叫苦。钱还是小事，麻烦的是，他不能让人知道他今晚开车。

        从小他的学习就不好，勉强考上了一所普通大学的历史系。之所以报历史，不是因为爱好，而是他的分数，实在考不上什么热门的院系。看着他毕业后到处求职碰壁，他的父母还是动用了关系，给了一笔钱，让他进来了这家大公司当一个商务司机。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当个司机也要疏通，但他也知道历史上不少朝代也有卖官进爵的事，捐了官的人，总有办法把钱找回来。

        虽然是一个商务司机，但他接送客户的时间却从来不是“商务”时间。他的客户只有一个，之所以是SUV而不是某品牌烂大街的接送用的轿车也是这个客户指定。有任务时，他会把车停在某机关附近的路口，等一个叫某局的中年人上车，接送去饭店，歌厅，酒店，或者三者皆有。把某局送到家或酒店后，他会开车在酒吧附近徘徊，遇到有不遵守规则的司机，那就发生一点小意外。如果对方喝了酒，给钱私了，那就是收对方原厂件的钱，自己换个小厂件，如果没喝酒，那就只有多花点钱，让4S店的人找一个别人换出来的车灯交给保险公司，反正对方全责，保险赔。

        他死死盯着那个外卖员，怕他借口讲电话溜走。电动车已经不能开了，看他一瘸一拐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三

        他低下头看了下手机，心里面打算再接十单就下班。抬头后发现前面本来正常行驶的车突然急刹，他也急忙刹车，但已经来不及了。砰一声以后，他躺在地上，保温箱里面的外卖撒了一地。

        他是独子，老家在偏远的农村。父母都体弱多病，撒手人寰后给他的遗产只有一堆的债。当他把债还完的时候，已经有三十好几了。那个时后农村人结婚都早，所以他的婚事耽搁了。父亲的债还完了以后，可能是一直在心中的紧张感消失了，他慢慢感觉到力不从心，于是就从正式工转成了临时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直到某天突然发现积蓄快要见底了，才开始紧张起来。想转回去做正式工，但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能适应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了。

        今天是他做这份工作的第三天，他很庆幸自己找到了这份工作。前几天经人介绍，在签了几份东西以后，他成了一个外卖员，没有底薪，按单提成。一单能挣个六块钱，他前两天平均一天送了三四十单，按这样算他一个月能挣个五六千块钱，估算着假如日后对道路熟悉了，月薪过万也不成问题。想到这他心里就美滋滋的。

        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以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电话打给朋友。被撞的车主让他赔五千块钱，但他估计自己现在连个零头都拿不出来。朋友来了以后，陪着他跟车主协商，车主好像很赶时间的样子，最后把价钱压到五百块，其中还有三百是朋友帮他垫的。

        朋友扶起被撞坏的电动车，问他要不要去医院，他摇了摇头。“我帮你把车推回去吧。”朋友顿了一下继续说：“这几天你休息一下，不要干活了。”

        他看到路边躺着一条狗，想把它带回去补补身子。狗动了一下，看起来好像要醒来的样子，他拿起头盔狠狠地往狗头上砸去。

四

        午夜，他独自走在大街上寻找着什么，街道上已经没有行人了。他又再打开手机看了一眼那条朋友圈，上面写着：寻狗启示，寻柯基犬一条，三岁，公，于今日下午在某地走失，如有寻获请与本人联系，重酬。发这条消息的人他备注的昵称是包租婆。

        五个小时前，他刚刚回到出租房，门就被敲的框框响。他打开门，看到那女人现在门外，身后跟着条狗对着他吠个不停。他暗暗骂了一句，心想这个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守着他回来。

        女人跟他核对了水电表，拿着计算机在算钱。他租住在一栋城中村的楼房里，每层都被间隔成几个用于出租的房间，除了顶层，整栋房子唯一能见到阳光的地方，也是面前这个女人住的地方。就在女人给他算钱的时候，他看到从楼梯下来了一个其他租客的小孩子，嘴上吃着零食，狗看到了以后拼命摇尾巴了，还跟着小孩子出了门。女人光顾着算钱，一点没发现，他也故意一句话不说，给钱的时候还故意慢慢找零。

        女人把钱收好了以后，回过头才发现狗不见了。他推说自己没看到，还问她狗会不会自己先上楼了。看着女人扭着屁股上楼的背影，他为自己的恶作剧而感到好笑。女人的孩子在外面读书，一年不回来几趟，这个女人平常把狗当成是孩子来养，连上个楼梯都要抱着。有人说见过狗和她亲嘴，他没见过，但那场景他一想起就恶心。

        关了门以后，他用手机上网点了一份外卖，然后就打起了游戏。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外卖一直没来。他给外卖员打电话，系统提示对方不在服务区。于是他取消了订单，给了一个差评。换了身衣服正准备下楼吃饭，老板给他打电话，让他半小时内回去档口，把某车型的后保险杠卖给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