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年前我去过一次湘西,那时和朋友约好的一次暑假旅行,只是在行程末尾不欢而散,匆匆结束了行程,今又忆起那次的旅行,还是有许多印象深刻的记忆。那是成年后第一次远途旅行,计划了半个月之后,我踏上云南去湖南的火车,路上除了看窗外风景就是重温手边的《边城》。到了吉首下火车与朋友会合,她从荆州的学校过来,一起搭了汽车去凤凰,当时正值七月流火的仲夏,湘西也是天气炎热,一如蜂拥而至的游客的热情。扑面而来的商业气息还是让人失望的,虽然早就做足心理准备。
凤凰古城依山傍水,穿城而过的一条河流是沱江,属于沅水的支流。河两岸有很多两到三层甚至四层的木构吊脚楼,用椽木支撑悬空在河岸上,河上多是客栈酒楼,与沈从文笔下差不多,只是楼高了些张灯结彩的招引着观光客,没有了供水手流连的风月楼,水手和痴情的风尘女子也成了远古的职业了。夜晚灯红酒绿霓虹闪烁似乎是所有古城的现象,凤凰也不例外。
若是早晨起早些,去古城沿河边溜达一圈,河面水雾弥漫,吊脚楼上商户还没开张,少了游客的嘈杂熙攘声,方才有几分湘西古城的古色古香。两岸青山葱翠,晨光里雾气氤氲似一层缥缈轻纱笼罩缭绕在淡翡翠色的水面。吊脚楼经岁月熏染,乌黑色木雕上被晨光织了一层金线。早有老婆婆在位置好的台阶上摆开来她的菱角,鸡头米,绣花鞋。城墙上的小贩也摆起了游客纪念品。游客开始熙熙攘攘起来了,在古城没有找到沈从文故居,便循着计划没有多逗留,去了古城汽车站。
“去花垣”。售票员给了我们车票。汽车站人不多,上了汽车,只有我们两个提着笨重行李箱一副游客模样,其他都是本地老头老太太大叔大妈。花垣是《边城》里茶峒的所在地了,1984的那部电影就是在那里拍的,如书中开头所说:“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我们是从凤凰过去的,经过团结镇,便是花垣县了,汽车终点站就是茶峒。
茶峒也有个古镇,比凤凰古城清净且朴素多了,至少大红灯笼是少见的,商业化气息也不浓,当然七八年过去了现在应该变了个样了。住在一户河边吊脚楼上,离古码头几步路,那条河叫清水江,不过我更喜欢沈从文笔下常提到的它的“酉水”这个名字。河上有浅滩,傍晚附近的男女老幼吃罢晚饭,来河边大榕树下摇着蒲扇纳凉聊家常,小孩子在离大人不远的石板地上追逐嬉戏。
河边码头果然有条渡船,一个老头守着,只需投两块钱便可过河去,船上没有黄狗,翠翠一样的女孩子自然也是没有的,渡船的老人用两根带着钩的木棍向前攀着钢索。不一会就到了对岸洪安镇,是重庆管辖的了,这是上个世纪湘贵川三省交界的地方,沿着石阶上去,两旁相对立着吊脚楼,都是几家没有开门的手工作坊都是民居,客栈老板说这里的旅游旺季在端午赛龙舟前后的一个月。从一些无人居住坍塌的断壁残垣可以看出这地方吊脚楼的大致建筑结构。仲夏伏天里,人像恹睡的猫一样掩了门在屋里不怎么出来。拾阶而上,注意到路中间铺着一床老棉被,烂泥一样摊在石阶上,乍一看以为是丢弃的旧棉被,看到好几家门前这样,才知道原来他们这是在晒被褥。也有在门前晒干菜的,晒辣椒的,用编织袋铺在石阶上。这些沧桑的吊脚楼里可能住着三四世同堂,我见到的大多是老人和中年人,大概年轻人搬到交通便利的热闹的镇上去了。
沈从文在自传里称自己是贵州人,我一直以为他是湖南人,湖南人我是接触过的,八九年前我在广东一个印务厂里做暑假工,在流水在线包装槟榔盒。我的工友有云南,四川,广西的,还有好几个是湖南的,其中有个女孩子说她们湖南伢还没学会走路,就已经学会吃辣椒了,我觉得很是新奇,这一点沈从文是没有提及过的。她说她结婚以后她父母又生了个弟弟,她的孩子与她的弟弟只相差一两岁。那时二孩政策放开以后有很多大龄生育的父母。
回到客栈,沿着河边往东走,经过小桥,吊脚楼,石板街两旁是两三层的楼,屋檐都是飞檐翘角,保留着他们民居的特色,若要看地道的沈从文笔下的苗族土家族民居还是得去乡下。茶峒的旅游开发把那些年代久远破旧不堪的老式建筑都焕然一新成一色的水泥砖墙的楼房,木构吊脚楼很少了。我以为只有河岸上才有吊脚楼直到我看到一处平地上支起的吊脚楼,猜测这样由椽木支起的半悬空的木头房子不仅仅是由于水边地狭,也可能有防潮的作用。
沿着酉水河往东望去有个突出的山坡,山腰上立着一座白塔,据说是1984年拍电影时根据原书重起的一座白塔。白塔的历史已无证可靠,只有《边城》里的描画:“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小溪流下去,绕山岨流,约三里便汇入茶峒的大河。人若过溪越小山走去,只一里路就到了茶峒城边。”在书里白塔在暴雨中坍塌了,现实里白塔几经坍塌几经修缮,现在立着的是座做工粗糙勉强应景的白塔。塔下没有人家屋舍,倒是有个小亭子。我们便去亭子休息,有两个建筑工模样的人也在亭子里打盹。朋友对边城竟然一无所知。我只得给她讲翠翠与二佬的故事,无论怎么讲也不及沈从文的文字那样优美哀婉。或许边城只适合一个人去才能全身心沉浸在亦或穿越回到沈从文笔下上个世纪的那方净土。想起我后来在江夏有个一起共过事的朋友,也叫翠翠,一个温柔腼腆的女孩子,我戏称她为“睡美人”因为她休息日可以躺在宿舍睡一整天。她家里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农村父母的重男轻女让她觉得自己从小到大没有存在感,而立之年的她不结婚,在异乡做个小学教员,日子倒也过得闲适自在。
下午一阵急雨,到傍晚暑气散了些,酉水河水凉爽,我们在水边玩了会,过了些时一队观光客到了渡船码头,远远看见一个导游在他们面前指着酉水河讲解着什么,不一会儿队伍散开,被允许自由活动的游客作鸟兽散开始撒了欢在水里游起来,我们本来拘谨的玩着水,知道原来水不深,也索性不顾打湿衣裳互相泼水,伏到水里游起来,说是“游”其实就是旱鸭子两手攀着水底沙石摸爬而已。河水泠冽,水流平缓,最深也只深及膝盖而已。我们最开始笨拙的鱼一样小心翼翼的游着到习惯了水流的脉动,体验到久违的儿时在水渠里畅游的乐趣,水流平稳偶尔也有小急流打一个涡旋,不知觉便跟着汩汩的河水一起沉浮游到下游去了,夜幕已降临,那群戏水的游客也兴尽归去了我们便摸爬着到了岸上,及拉着鞋,拧干衣裳回去了客栈。
沈从文提到边城的男子都是洑水的好手,大都年纪轻轻便做了水手。而现在一个世纪后出生的边城少年有多少是擅洑水的?我不知道。我儿时也是会水的,夏天傍晚在池塘里游个泳便算是洗了澡,回家宵夜去。后来入了学堂做了寄宿生便与大自然疏离了。
在茶峒待了三天,那时限于穷学生,预算不足没有久留第四天就坐了汽车去了下一站张家界。告别了湘西。边城已不再是沈从文笔下的世外桃源,纯洁凄婉的青春恋爱也只留在了他的文字里,只有那条江水依旧不紧不慢的流淌着,那渡船,那青山…哦,还有端午节,我虽没赶上,但据说赛龙舟的习俗还留着,每年端午节三省的老百姓便蜂拥至茶峒看赛龙舟,还有抢鸭子比赛,盛况不减上个世纪。我想这于沈先生是极大的欣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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