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特否定潜意识的存在。我们所有的决定都是我们在清醒状态下作出的,因而我们必须为自己所有的行为负责。
这真的对吗?当你一出生就是农民的孩子,当你有一对淳朴然而保守的父母,当你在一个所有人都被一个价值观统治的教育体系里长大,当你努力远离故乡,却发现它已是你内心最深处的挣扎;你被自己的阶级限制,被家庭背景限制,被既有的价值观限制(不管你多想要融入另个价值体系中去),你如何有底气声称这些都是你自由选择的后果?
有些瞬间你发现自己好像哪里变了,这个发现像是忽然看见倒立的世界一般惊悚。这惊悚却又是通过对比而来的——你不会想要回到过去,却对于变化本身的不可预测而感到恐惧。
这个惊觉是,这个一直想要彻彻底底成为另个人的我,如今已在拼尽全力想要维护我所拥有的所有的从前。它们忽然变成我区别于其他人的唯一的证明。好似在作为将来和过去的介质的现在,驱使我前进的“期待”正渐渐让位于“挽留”,这个让位,不是替代,而是第一次让我看清“挽留”有多么重要。之前的我一直困于某些失去,却没有意识到某些更要命的东西,正从我手中飞快滑落。
而更让我惊觉的是,主观世界竟然是可以被揉搓成任何一个模样的;总有那么一件事,它是1914年6月28日加夫里若·普林西普手中的枪。它总是有隐藏的前因后果,可惜我永远看不到。
是的,我会负责,但不是因为它们都是我选择的结果。我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最偏僻的一个角落,我幸运地拥有双手双脚,有一点走出去然而有限的自由;我憎恨过这个出身,这个阶级,这个家乡。可我必须承认,现如今它已是我自我认同的一部分了。它的文化是我的面貌,它的身份是我的角度,它的所在是我的皈依。我总要代表它介入到更大的世界里去的。它是模糊的,复杂的,永远无法界定的,可我心中的它却棱角分明——即便不再有物质的存在,这片土地,老去之后的我一定会再去那里,也只能回到那里。
我会负责,对于我乃至我血脉延伸出去的那一整个生命体。青少年是永远不会懂得乡愁的,只因他走得不够远。家乡,遥远到仿佛光年以外的,中间有一道墙、只容你收到断续的音讯的,才叫家乡。
当那个地方成为家乡,你才会午夜梦回;而当你开始梦回,你已然渐渐同它分化。它遍布在你皮肤下的蔓延开去的根系正随着母体的远去而慢慢萎缩,唯有用梦这条你抓不住也记不起的倒钩,在你已然迟钝的表皮上留下一些抓痒般的痛觉。你开始害怕了,怕自己不再痛苦,于是你只好通过营造痛苦来制造那条血脉仍在你体内的错觉,就如酗酒者用酒精激发的亢奋来撑起自己日益颓靡的骨架。
我已不存在了。我正在成长为新的我。我会有新的家乡。我会有新的家庭。所有的都是新的,可旧时光依旧抓着我,让我无法从这些对于新的恐惧中挣脱开,我讨厌时间对我的打磨,可却无法拒绝它给我的新的诱惑。
我已不存在,在这风云突变的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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